我是皇上的婢女,跟在他身边十多年,看着他从爽朗皇子变成阴狠帝王,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将我纳入后宫,可我知道,他看不起我
声明:本故事纯属虚构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,已完结,请放心观看!
满地狼藉的陶瓷玉器映入眼帘,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。
这昭月宫的陈设,无一不是奇珍,连皇后娘娘的长乐宫都要逊色三分。
而眼前的丽妃,凤钗斜坠,华服凌乱,早已没了往日的雍容华贵,正失控地摔打着殿内的一切。
陛下却龙目微垂,神色平静地立在一旁,不急不躁,让人瞧不清喜怒,仿佛只是在等她发泄完毕。
我极有眼色地挥退了所有宫人,随即轻轻合上殿门,垂首守在门外。
有些事,是我们这些奴才不配听的。
可我身为皇上的贴身侍女,总归比旁人多知道那么一点内情。
丽妃娘娘闺名楚凌霜,乃是左相楚震的嫡女。
自她入宫,圣宠便从未断过,风头一度压过中宫皇后。
在所有人眼中,丽妃是陛下的心尖宠,左相是朝堂的擎天柱。
就在所有人都沉醉在这滔天权势之时,皇上却悍然下令,查抄了左相府。
起因是有地方官员越级死谏,呈上血书,弹劾左相贪污受贿,竟敢私吞赈灾的钱款。
皇上雷霆震怒,下令彻查。
顺藤摸瓜,竟查出左相用这笔巨款私养了一支精锐。
龙辇起驾时,皇上从殿里出来,我急忙跟了上去。
临走前,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,丽妃颓然跌坐在冰冷的金砖上,青丝散落,面无人色,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骄纵傲气。
回到乾清宫,屏退左右,殿内只剩皇上一人。
他似是卸下了所有力气,疲惫地靠在龙椅上,眼中满是孤寂。
我捧着茶盏,指尖试了试杯壁,确认是他最习惯的温度,才轻步走了过去。
他抿了口茶,喉结滚动,忽而轻声开口:“舒然,你讲,朕此举,是否……太过寡情?”
是?还是不是?这道题,怎么答都是错。
李伯(李公公)的教导“谨言慎行”四个字,早已刻在我骨子里。
“陛下胸怀万民,所行皆为江山社稷。”我缓缓垂首。
他闭着的眼动了动,再睁开时,那抹落寞已被坚定取代。
我暗暗松了口气,这一关,算是过了。
“宫里的奴才最会见风使舵,你多留心,莫让内务府怠慢了丽妃。”
“奴婢遵旨。”
我退出乾清宫,脚步都轻快了些。
那座昏暗的宫殿里,只余他独自一人的身影。
左相府的滔天罪名,最后全被归到了丞相长子的头上。
左相本人,则只得了个教子无方、监管不力的罪过。
这并非左相弃子保帅,而是皇上有意为之。
一来,是念他往日功勋,保全他晚节;二来,却是更狠的,要彻底斩断左相一脉卷土重来的任何可能。
至于丽妃,因“久居深宫、毫不知情”,免于责罚。
世人皆叹,皇上对丽妃用情至深,奈何楚家辜负圣恩。
我心底却是一片冷笑。
这般雷霆雨露,不过是伤人之后的虚伪安抚,为的只是减轻他自己的愧疚罢了。
而百姓们则山呼万岁,称颂吾皇仁慈。
“不去当差,杵在这儿想什么野心思?”
李公公板着脸,如鬼魅般出现在我身后,照着我头顶就是不轻不重一下。
我瞬间回神。
“李伯,我这就去。”
李伯叹了口气,压低了声音: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
可有些事,不是你该管的。
这么多年,规矩还没学懂吗?”
“我懂。”
“记牢你的身份,安分做事。”说罢,他又抬手作势要打。
我赶紧缩着脖子躲开:“知道了,这就干活去!”
李公公是王府旧人,如今的内侍总管,更是皇上唯一全然信任的阉人。
他眼里只有皇上,对谁都不假辞色。
说是干活,其实我的差事也简单,只需伺候皇上一人。
毕竟,我是他的婢女。
2.
不出半日,圣旨昭告六宫:左相府私藏甲兵,意图谋逆,男丁流徙,女眷贬为庶人。
独独念在左相劳苦功高,准其致仕,回乡养老。
我想起皇上的嘱咐,终究还是往昭月宫走了一趟,生怕她一时想不开。
见我来了,她并无半分讶异,只静静地坐在桌案旁,双目空洞,手里摩挲着一个匣子。
我眼尖,瞥见匣中那只略显粗糙的竹蜻蜓,还是当年皇上尚在王府时亲手削制的。
“他的大业已成,留我这颗废棋何用?”
我分不清她是在问我,还是在问自己。
望着她死灰般的脸,“陛下对您情深义重”这种鬼话,我实在无法宣之于口。
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:“陛下有旨,娘娘始终是六宫尊贵的丽妃。”
“呵,丽妃……”她扯出一个讽刺的笑。
“我那未出世孩儿的性命,恐怕……也是他算计好的吧?”
我心头一震,没敢出声,只觉得一阵羞愧。
当时丽妃怀有三月身孕,却被嘉嫔设局,失了龙胎。
皇上雷霆震怒,借机削了嘉嫔兄长的兵权,并将其连降两级。
李伯教过,祸从口出。
我死死闭着嘴。
丽妃是何等聪慧之人,许多事,无需旁人点破。
她又盯着我问:“我父兄……他们当真有偷藏私兵吗?”
我垂下眼帘,不敢与她对视。
左相府是皇上亲口定的罪,铁证如山,岂容我一个奴婢质疑。
“罢了,我为难你一个丫头做什么。”她苦笑。
“丽妃娘娘,人总要朝前看。
往后这宫里,无人再敢对您不敬,您千万保重凤体。”
我不敢再多待,匆忙行礼告退。
左相府贪污受贿,大约是有的。
可赈灾款那么大笔银两,他们未必有那个胃口全吞下。
至于私养精锐……左相府怕是没那个胆子,更没那个必要。
可若非“谋反”这等泼天大罪,又怎能将盘踞朝堂多年的左相势力,连根拔起?
说实话,我挺喜欢丽妃娘娘的。
她平日虽娇纵张扬,却从不拿我们下人撒气,待我也素来客气。
宫里但凡新进的妃嫔,总瞧我不过是个奴婢,却又疑心我早成了皇上的枕边人,因此明里暗里的刁难不断。
唯有丽妃,从不屑于此道。
可我帮不了她。
我只是个奴婢。
李伯说,要时刻认清自己的身份。
皇上依旧是九五之尊,批不完的政务。
奴婢依旧是研墨的奴婢。
殿外忽然一阵喧哗,一名身着华服的女子竟无视侍卫阻拦,硬闯了进来。
这前朝后宫,向来如此,有人失势,便会有人得势。
来者是户部侍郎的掌上明珠刘婉,前些时日刚入宫,被封为婉贵人。
“陛下批折子辛苦了,臣妾亲手炖了莲子羹,您快尝尝。”她娇笑着,让宫女呈上食盒。
皇上抬眼,竟也笑了:“婉儿有心了,往后不必做这些累活。”
“只要皇上喜欢,婉儿做什么都甘愿。”婉贵人笑得花枝乱颤。
随即,她轻蔑地扫了我一眼,扭头对皇上腻声道:“这些奴婢笨手笨脚的,哪会伺候皇上。
还是让臣妾来吧。”
我看向皇上,见他微微颔首,便默默退开,让出了位置。
胳膊早已酸得发僵,正好有人抢着干这活。
3.
我不敢停歇,连忙去取了银针,又多备了一个干净的汤匙。
银针入羹,未见异样。
我舀起一勺,送入口中。
甜得发腻,我强忍着,面不改色地咽下。
确认无毒,我才将莲子羹捧至皇上面前。
婉贵人见状,柳眉倒竖,怒斥道:“贱婢!本宫亲手为皇上做的羹汤,你也配染指!”
我依足了规矩,恭顺跪下:“婉贵人息怒,陛下所食之物,按宫规,都需奴婢试毒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本宫会下毒害皇上吗?!”她说着,扬手就朝我脸上挥来。
我早料到,那巴掌未曾落下,皇上已攥住了她的手腕。
他依旧在笑,眼底却无半分暖意,只是缓缓收紧了力道。
“陛下……”她委屈地唤道。
直到婉贵人疼得变了脸色,他才松开。
“不必伺候了,出去吧。”他对我道。
“是。”
我缓缓起身,向殿外退去,不敢走快,亦不能走慢。
身后传来他的声音……
“这莲子羹甚好,婉儿的手艺真不错。”
依旧是那般温柔的语气。
婉贵人的羞辱,我并未放在心上。
身为奴婢,这些年受的白眼与轻贱还少吗?早就麻木了。
只是这后宫之中,我见过皇后的端庄,丽妃的张扬,贤妃的温婉,也见过无数妃嫔的谨小慎微……
却独独没见过,区区一个贵人,敢在御前如此嚣张跋扈。
曾经的嘉嫔初见我时,故意将滚烫的茶水泼了我一身。
第二日,她整条手臂都被滚水烫得面目全非。
非我报复,是皇上动的手。
他说过,会永远记着当年王府里的情分。
他许诺,只要我安分守己,便许我一世安稳,赐我旁人难及的体面。
目前看来,他言出必行。
我虽年仅十八,这宫中上下,无论资历多老,见了我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“舒然姑姑”。
除了李伯时常敲打我,便是再受宠的妃嫔,也不敢轻易为难我。
可我却觉得,这份体面,不过源于他还需要我。
他信我,信我绝不会为了利益谋害他,仅此而已。
可转念一想,若他真要换掉我,也只是一句话的事。
思及此,又觉得眼下的日子,倒也算不错了。
临近年关,皇上命我出宫,去给长公主送年礼。
静嘉公主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,待遇自是不同。
当初,长公主与驸马乃先帝赐婚。
婚后传闻二人情分淡漠,驸马更是在外偷养外室,对公主极尽羞辱。
皇上登基后震怒,遂将驸马全家下狱,并收回了驸马家中掌管的铜矿。
而长公主念及旧情,竟将驸马从狱中救了出来。
谁知第二日,驸马便在府中自缢了。
世人皆道,他是羞愧难当,无颜苟活。
从那之后,长公主便深居简出,连皇上的召见,也屡屡称病推辞。
春节将至,满街喜气洋洋,长公主府却是一片素静。
东西送到,我便让随行的宫人先行回宫。
公主殿下还如往昔,一身素衣,不戴珠翠,只简单绾了个发髻,正临窗看书。
4.
“你把这些俗物都带回去吧。
告诉他,我这里什么都不缺。”长公主眼皮都未抬一下。
我年年都来,她见我倒也不奇。
“长公主,这是皇上的心意。
皇上叮嘱奴婢,务必请您收下。”
“那你便回去告诉他,往后不必再送这些虚礼。”
我不敢接话,只继续道:“皇上还托奴婢问您,今年除夕,您是否愿进宫一叙?”
她终于抬起头,目光落在我身上,轻声问:“舒然,你跟在他身边多少年了?”
“回长公主,若从入王府那日算起,已有十年了。”
我六岁被李伯捡回王府,十岁开始伺候当时还是祁王的皇上,十六岁随他入宫。
如今……过了年,我便十九了。
“竟这么久了啊。”她似在感叹,“当年他被先太子追杀,身负重伤,还是你这丫头,背着他走了二十里山路,才寻到了大夫。”
我惶恐垂首,不敢居功。
“只要你碍不了他的大事,他断不会亏待你。
可我还是劝你一句,到了年纪,尽快求恩出宫。
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,绝非善地。”
“长公主……”我惶恐不安。
她摆摆手:“好了,你随我来。”
我跟着她进了内室,她从一个积了灰的柜子里,取出一个木匣,递给我。
“把这个,交给他。”
“是。”
长公主长长地叹了口气,似是要吐尽胸中郁结。
“你原话告诉他,往事种种,我全当是一场大梦,不愿再提,也请他……忘了吧。”
我紧张得手心冒汗,死死捏着木匣,努力将她每个字都刻在心里。
“皇宫太过奢华,我住不惯。
今后,便都不去了。”
离开公主府,我望着街市的热闹喧嚣,心中却一片冰凉。
我不知匣中是何物,但我知道,皇上见了定会伤感。
只是……长公主让皇上忘记过去,是忘记当年驸马之事,还是要将那段兄妹相依为命、相互扶持的岁月,也一并抹去?
公主与驸马,并无感情不和。
驸马,也从未偷养外室。
他们赐婚之初虽是陌生人,但二人皆性情温和,又都精通音律,日渐情深。
而一道可笑的“罪名”,却将这份琴瑟和鸣击得粉碎。
驸马自缢……我不知他是否恨极了长公主,但长公主,怕是再也不会原谅皇上了。
回宫后,我将长公主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,并将木匣呈上。
他抬起头,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盯着我看了许久,嘴唇动了动,却终究什么也没说,只挥挥手,示意我退下。
不知从何时起,我们之间只剩下了君臣。
可昔日的祁王,并非如此冷漠寡言。
当年的他,飞扬跳脱,甚至有些不着调,还时常戏言,要收我做小妾。
当时皇贵妃,他的生母,确有让我给他当通房丫头的念头,那可比妾室还不如。
然而,祁王虽非专情之人,接连纳了两房侧妃,但他亦有底线:“非他之人,绝不染指”。
他嘴上轻薄我,却从未有过逾矩之举。
我那时怎么也想不到。
可笑的是,登基之后,他却将无数“非他之人”,变成了“他的女人”。
5.
我忘了六岁前的一切。
李伯说,他外出办事,在路边瞧见快饿死的我,一时心软便带了回来。
见我尚算伶俐,就让我在府里做了个小丫头。
我本就无家可归,王府月钱高,是旁人求不来的好去处。
在祁王身边伺候,其实很自在。
他脾气好,从不真恼,我偶尔也能耍些小性子。
当然,我时刻谨记身份,不敢得寸进尺。
长公主说我救了他。
我不敢认。
他重伤濒死时,我没丢下他,只因刺客来时,他亦没有丢下我独自逃生。
只是后来,或许是经历了手足相残的血腥,他一夜长大。
亦或是权柄在握,便再不屑与我这等奴婢嬉笑玩闹。
我亲眼见证,他如何从温厚变得凉薄,从与人为善,到杀伐果断。
也许是出于恐惧,也许是出于对他那些阴暗手段的本能排斥,当他一步步走向那个至高之位时,我的心,终究是惧怕他、疏远了他。
可有一点,从未改变。
以前,他是皇子,我是奴婢。
如今,他是皇上,我依旧是奴婢。
皇后娘娘要筹备除夕宫宴,特来请示皇上,想将我借去帮衬几日。
毕竟这宫中繁杂琐事,我最为清楚。
小皇子尚在襁褓,皇后产后体虚,又要亲力亲为地照顾嫡子,精力不济。
皇上便将协理六宫之权交给了贤妃。
只是这除夕宫宴非同小可,理应由中宫主理,贤妃也不好越俎代庖。
“参见皇后娘娘。”
“舒然姑娘快别多礼,赐座。”
皇后一如既往的和善。
“宴会之事千头万绪,本宫身边得力的宫女又出宫嫁人了,实在分身乏术,这才劳你过来。”
我看着堆满书案的折子和条例,也难怪她焦头烂额。
我在想,若将来我年岁到了出宫,皇上那般挑剔难伺候的人,是否也会有一丝不习惯?
我正核算着宴会的各项开支,忽闻内室传来一丝婴儿的啼哭,不一会儿,奶娘便抱着小皇子走了出来。
我总算明白,一向贤明能干的皇后,为何会连一场宫宴都操持不来了。
皇后接过孩子,轻轻一逗,小皇子便咯咯地笑了起来。
皇后娘娘,是顶顶有福气的人。
是皇上千挑万选,定下的母仪天下之人。
李伯提过,皇后的母族皆是“纯臣”——有清望,无兵权。
这该是皇上最放心的外戚。
后宫佳丽三千,皇后能如此顺利地产下嫡长子,何尝不是皇上有意庇护的结果。
皇上盛宠过丽妃,倚重过贤妃,纵容过婉贵人,却唯独给了皇后无人能及的尊贵与体面。
而皇后,是真正的聪明人。
不争宠,不揽权,不张扬。
偶有妃嫔不安分,她也只是敲打,从不仗势欺人。
她这般看似无争,实则已是最大的赢家。
皇后笑着朝我招手:“舒然,你还没好好瞧过彦儿吧,过来看看他。”
听着那稚嫩的笑声,我好奇地凑了过去。
小皇子一双眼眸像极了皇后,清澈明亮,想来日后也是个俊俏的。
忽然,我的目光,被他下巴上一颗小小的痣攫住了。
皇上在相同的位置,也有一颗。
这奇异的血脉相连之感,让我有些恍惚。
鬼使神差的,我慢慢伸出了手,想去触碰那颗小痣。
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娇嫩的肌肤时,我猛然惊醒,骇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。
6.
还好在我伸出手之时,小皇子握住了我的手指,他的手小小的,仅能攥住我的小拇指,小小的脸甜甜地冲我笑。
面对一个孩子,我顿时有些局促,想把手抽出来,却又不敢动。
只好生硬地说了句,“小皇子真可爱,以后一定大有作为。”
如此逻辑混乱的一句话,皇后娘娘听了忍不住笑了笑。
“果然还是个小姑娘,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就懂了。”
说罢,皇后突然想起了什么,收敛了笑意。
“你也累了吧,我让人准备了茶点,去休息一下吧。”
怨不得皇后别扭,我也觉得尴尬。
皇后刚入宫不久,见我时时跟在皇上身边,深受信任,她便误会了我们的关系。
可能是看我没名没分挺委屈,便向皇上提议将我纳入后宫。
我当即惶恐地跪在了地上,可皇上当时并没有多大反应,轻轻哼了声,“一个奴婢而已。”
一个奴婢而已。
我没有看他的神色,只是话语中的蔑视和不屑,让人难以忽视。
我并没觉得奇怪。
皇家人天生自带傲骨,他一直是瞧不起我的,我也一直都知道。
只是皇后到如今还以为,我在无名无分地跟着皇上。
终于,在第一场雪后,迎来了新的一年。
除夕宴会那日,会有许多朝廷重臣携家眷入宫,喜气洋洋的宴会变成了权力的角斗场。
不过那些钩心斗角的事不是我该操心的,而今年的我更加清闲。
李伯年纪大了,身上还有旧伤,经不起操劳了,皇上特赦让我陪李伯过年。
我去御膳房拿了几碟李伯爱吃的菜和一盘饺子。
“没给咱家拿壶酒啊?”他看着我只把饭菜摆在了桌子上。
“李伯你身体不好,以后还是少喝酒吧。”我忍不住说道。
“嘿,你倒还管教起咱家来了?”说着,他作势又要打我脑袋。
我急忙说道:“这是皇上吩咐的!”
李伯停了手,“你倒是敢把皇上搬出来,罢了罢了,咱家老了,以后再也不打你了。”
“当真?”我高兴地问道。
“赶紧吃饭!”他无奈道。
嘴里嚼着美味,李伯却时不时叹气,我明白他在想什么。
这年夜饭是越发冷清了。
往年在王府里,有我、李伯、小侍卫十七、跑腿奴才阿成,还有和同为侍女的我唯一的好姐妹舒嘉。
我们会围在一个大桌子旁,边吃饺子边聊天,若祁王殿下从宫宴回来,还会和我们一起放烟花。
如今阿成不在了,他死在了那场众皇子夺嫡中。
在那场死伤无数的纷争里,皇子都死了三位,谁又会在乎一个不起眼的奴才。
皇上登基后,十七领了恩旨参军,跟随大军去了西北边关,至今未回。
西北的冬天比京城冷极了,不知道他那里过年可会吃饺子?
舒嘉与我同岁,是王府里最活泼灵动的姑娘,她生得漂亮,人也聪明。
连一向严苛的李伯都夸她机灵,不像我总是呆头呆脑的。
被李伯捡回去,我是在舒嘉的怀里醒来的,她给我擦干净了脸,笑眯眯地喂我喝粥。
而后来,我却亲眼看着她躺在我怀里咽了气。
我们一起跟着皇上进了皇宫,她却在一个夜晚走进了皇上的寝殿。
7.
我是在两个月后得知此事,当我赶到的时候,她正大口大口吐着鲜血。
皇上赐了她一杯毒酒。
舒嘉流着泪,满眼悔恨,“舒然,我错了,我后悔了。”
我紧紧地抱着她,她的体温却一点点流失。
“舒然,我错了,我想回家……我想回家……”
“好,我带你回家。”
那是我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在皇上面前如此失礼。
我质问他为什么!
“是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,想了不该想的东西。”
“我给过她机会,留她一命,可她得寸进尺,以为拿孩子就能威胁得了我?”
我跪在地上,看着殿上那人冷漠的态度和无情的话语,我后背升起一阵凉意,握紧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。
他缓缓走到我跟前,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蹲下来,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。
“舒然,你可千万别学她一样,忘记了自己的身份。”
我擦干眼泪,轻轻答道:“是。”
吃完年夜饭,我扶着李伯到屋檐下看烟花。
远处的宫殿里歌舞升平,他却不禁皱起了眉头。
“那些朝臣免不了要斗法,陛下今晚又要头疼了。”
我笑着安慰他,“皇上是天子,怎会被那些朝臣左右,李伯您就安心吧。”
说句不能让别人听的话,李伯是把皇上当儿子看的。
他一生无子无女,想把皇上当成亲人,却碍于自己卑微,不敢想这种大逆不道的事。
只得恭恭敬敬地放低身份,把皇上当成主子。
曾几何时,我也把皇上当成家人,可我一次次感受了他的无情,一次次见证了他的算计。
我配不上他的尊贵,他也配不上我的真情。
老人家熬不住,李伯早早就睡下了。
皇上很快散了宴会,让诸位大臣回去同家人守岁。
我站在屋檐下,看着远处的宫殿口,一个个身着华丽的人走出来。
首先走出的是皇上和皇后,皇后身后的宫女抱着小皇子。
随后走出的是贤妃和淑妃,看来今日丽妃娘娘没有来参加宴会,往日她跟淑妃娘娘关系最好,两人从来都是一起的。
后面跟着婉贵人,这倒是出人意料,以她的位份不该在这个位置。
但也在情理之中,她最近正承宠,性格又很是嚣张,哪里在乎什么规矩。
再往后是柔贵嫔、惠婕妤、顺嫔、仪嫔……或许是因为距离远,平日里我又不常见她们,看着看着我也认不清是谁了。
那么多女人,皇上定然也认不清,这世间除了至亲,恐怕再也没人惦记她们了吧。
皇后娘娘要回去哄小皇子睡觉,向皇上告退。
贤妃也恭恭敬敬地告退回宫了。
贤妃是先帝在位时给祁王赐的侧妃,完全照着贤良淑德的标准找的,我与她还是挺熟的。
而当时祁王纳的另一位侧妃,是他自己挑的女人,后来成了安昭仪,我也挺熟,可如今她正在冷宫待着。
至于为什么被打入冷宫……又是一段往事了。
至于淑妃……淑妃出了宫殿便直接离开了,连招呼都没打,她一向如此。
而皇上,我猜他去了丽妃的昭月宫。
今年没人陪我守岁,我看了烟花便回去睡觉了。
7.
我正处于半梦半醒状态时,有人敲响了我的门。
“舒然姑姑……”
“嗯?”我迷瞪地应了声。
“舒然姑姑?”
我努力睁开眼睛,问了句“谁啊?”
“舒然姑姑,是我小兰,皇上醉酒,正传您去照顾呢。”
听到“皇上”二字,我瞬间惊醒,可心中还是郁闷。
烦死了!大过年的,他后宫那么多女人,随便找个地方睡不就得了,找我干嘛呀?
我心里抱怨却不敢出声,小兰还在外头听着呢。
皇上一开始定是先去看望了丽妃,估计是被赶出来了。
那些低位嫔妃里,要么惧他,要么爱作,他才不愿伺候。
皇后娘娘一心扑在小皇子身上,估计没空理会皇上,皇上觉得无趣也不愿多待。
贤妃……算了,皇上还是祁王时就不太喜欢她。
贤妃为人守礼刻板,以前就爱督促祁王勤奋上进,如今喜欢提醒皇上勤政爱民。
先帝给他儿子挑了个好女人,她能在妃位混得风生水起,全部归功于她太过贤惠能干。
小兰把我带到后便溜了。
“参见皇上。”
他坐在殿里的台阶上,手里还拿着一壶酒,我默默数了数,地上还有三个空酒壶。
他登基后向来克制酒量,今日估计是抽风了。
“起来吧,陪朕坐会。”他说着,伸出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。
“皇上,这不合规矩。”我没敢起来。
“规矩?”他轻笑,“你以前不守规矩的事还少?”
“皇上,这不一样。”
“哦?你说说哪儿不一样了?”
我努力深吸了一口气,告诉自己冷静,沉住气。
是啊,哪儿不一样了?
其实一直都一样,我是奴婢,是你告诉我,要记住自己身份的。
“以前是奴婢不守礼数,还望皇上恕罪。”我硬着头皮回答。
他没再追问,“以前朕难受的时候,还有丽妃陪朕说说话,而现在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。”
丽妃于他来说确实是最贴心的,她总是最在乎皇上的心情,从不管是非对错,谁惹皇上不开心,她就骂谁。
可如今我只想说,您将她全家流放去了苦寒之地,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,您还指望她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跟您好吗?
“既如此,皇上何不去看望丽妃娘娘?”
他又喝了一口酒,“朕去了,淑妃在她那儿,她用不着朕陪着。”
我心下了然,是被她们一起赶出来了呀。
“陪朕待会儿吧,这宫里,我也只能找你了。”
“是。”皇上吩咐,我只能陪着。
除夕夜晚,终是我和皇上一起守了岁。
若说妃嫔中最不怕皇上的,便数淑妃娘娘了。
淑妃娘娘是上过战场的人,无惧生死,如今她只是顾念着家人,与皇上保持表面和谐罢了。
淑妃娘娘出身陆家将门,满门忠烈,祖父是靖安侯,爵位可世袭。
百姓人人称赞陆家军英勇善战,是我大梁王朝的守护者。
当年敌国来犯,淑妃的父亲率兵出征,击退了敌军,守卫住我国疆土,可惜血染沙场。
她的父亲、二叔均死在了那场战争中,兄长也因伤过重,坚持了两天两夜也没救回来。
陆家用命换来了大梁的安稳,而这个时候他们的处境却极为尴尬。
9.
陆家的男子大多战死沙场,淑妃的祖父老靖安侯年事已高,弟弟体弱无法习武,却也因此有幸活了下来。
陆家军无人接管,朝廷很多官员又眼馋已久,无论文官武将,皆想让家族子弟一试。
而看着年迈的祖父,悲痛过度的寡母,体弱的幼弟,淑妃忍住悲痛,安葬了父兄。
在所有人都没预想到的情况下,她在先帝举办的比武大会上战胜了一众世家子弟,拿回了陆家军兵符。
她扶持幼弟继任世子,又在剿匪一事中立了威信,让一群将礼制挂在嘴边的朝臣彻底闭了嘴。
当时,百姓谁人不称颂陆家将门虎女。
陆吟吟,剿山匪、除暴乱、击退蛮夷,堂堂女子,巾帼不让须眉。
民间至今流传着许多话本子,都是关于陆吟吟的。
然而,祁王登基,一道圣旨将她封为淑妃,困在了这宫墙之中。
当年她拼尽全力不顾性命守护的陆家军兵符,就被这样轻飘飘地收了回去。
一代女将成了宫妃,若不是顾念着亲人,以淑妃的本事,可能早就把皇上割了。
睡是睡不成了,我赶紧让人去准备醒酒汤,新年第一天皇上还要接受文武百官朝拜。
当皇上也挺辛苦的,但也挺折腾人,我们下人也要跟着一起忙活。
朝拜结束,官员休沐,皇上可以休息了。
他一夜未眠,睡得心安理得,我给他点了安神香便出去了。
春节期间,宫人依旧要干活,否则主子没人伺候。
我让小兰提前准备了碗粥,却也只喝了两口,便急忙去了内务府,让人带上提前准备好的东西,挨个宫殿去替皇上送礼。
其实不过是一些金银玉器、珍宝首饰、绫罗绸缎,位份高的多给点,位份低的少给点。
嫔位以上的我亲自去送,以表皇上对妃子的看重。
然而要送的东西也多,我挑了好几个人拿,带着长长的队伍挨个去送。
路上的雪显然被宫人扫过了,否则定然不好走。
首先去的是皇后的长乐宫,刚进正屋便闻到了扑鼻的香气。
这个时间各宫都在用膳,我刚刚喝的那两口粥根本不足以果腹,我咽下口水,恭恭敬敬的行礼。
皇后娘娘依旧温厚,让人给了赏钱,我连忙谢恩接下了。
“辛苦你跑一趟了,要不留在长乐宫用膳吧?”皇后娘娘笑道。
“多谢娘娘好意,不过奴婢还要给其他娘娘们拜年呢。”我婉拒了,我也知她就是跟我客气一下。
“那就不耽搁你了,赶紧去忙吧。”
离这儿最近的是嘉和殿,贤妃娘娘不愧是贤妃娘娘,我去的时候她正在习字,真是勤勉,大过年的也不懈怠。
给贤妃送礼最轻松,她最重规矩守礼制,即便我与她相识甚早,她也从不与我瞎客套。
我更不用刻意迎合,一切按正常流程办事。
然后就是丽妃娘娘的昭月宫,我去的时候,淑妃在那陪丽妃一起用膳。
看来,她昨晚宿在昭月宫没走。
淑妃冷冷地朝我看了一眼,又把脸别过去,显然不高兴。
我知她向来不待见我,她讨厌皇上,在她眼里,我就是皇上的狗腿子。
我心里还是挺难受的,哪个女子没崇拜过女将陆吟吟?
有缘与她相识,我却不受待见。
10.
最终还是丽妃娘娘先开了口,“辛苦了,珍儿把东西收了吧。”
我看了看淑妃,还是多了句嘴,“淑妃娘娘那份也在这,奴婢是送到娘娘宫里去,还是……”
淑妃都没瞟我一眼,她吃了口软酪,不急不慢地朝丽妃说:“霜儿你留着吧,他的东西我看着膈应。”
这种大不敬的话听得我心里一震,这儿还站着那么多人呢。
丽妃无奈地看了看她,终究是替我解了围,“那就一齐放下吧。”
淑妃对皇上不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有一次我无意间听到她骂了句“狗皇帝”。
这话我定是不会在皇上面前提的,做下人的要学会装聋作哑。
如果真跑去告状,皇上定然不会把淑妃如何,那受罚的就只有……某些没脑子的人。
刚刚拜见各个贵人,神经一直绷着,送完年礼放松下来,我已经饿得头脑发昏了。
我脚步发虚地回了屋子,桌子上有小兰给我留的饭……已经凉了。
她也忙得不见人影,亏她还有心记得给我留饭。
我正想拿去热一热,毕竟大冷天的。
突然听到有人敲门,我打开门一看,是李伯。
他拿着食盒走进来,“没来得及吃饭吧?”
“嗯,刚给各宫娘娘们送完年礼。”
他把饭菜摆到桌上,把凉饭收了起来,“这肯定是小兰那个没脑子的准备的。”
“快吃吧,还热乎。”
“谢谢李伯。”我委实是饿极了,急忙坐下大口吃了起来。
“慢点吃,先喝汤,暖暖身子。”
我顿时鼻子一酸。
皇后娘娘有小皇子陪伴,丽妃与淑妃是挚交好友,贤妃的弟弟在御林军当值,可以经常见面。
宫里的下人都收到了家人寄来的信件和衣裳……
“谢谢你……李伯……”我哽咽道。
李伯难得不板着个脸,他叹了口气。
“好了,赶紧吃,吃完睡会吧,听闻你昨夜又被皇上叫去了?”
“嗯。”我点了点头。
“皇上有皇上的难处,你心里可别怨他。”李伯无奈说道。
“皇上待我不薄,我怎会怨他。”
“这儿没人,我知道舒嘉那孩子走后,你对皇上生了嫌隙。
可当年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夺了这个位置,把自己逼到身不由己的地步。”
我低头喝汤,没出声。
李伯无奈摇了摇头,拿出一本书放在桌子上,“你从小脑子就不灵光,没事的时候,多看看书。”
王府对下人要求高,需要培训,我自是识字的。
“哦。”我瞟了一眼书名,叫什么《风土游记》。
“别光答应,到时候我检查。”
“我知道了李伯。”
“快吃饭吧,我去看看皇上。”说着,他缓缓起身离去了。
李伯的背影苍老了许多,可无论什么时候,他心里都记挂着皇上。
有时候真感觉这些人还是太闲了些,否则怎么还有时间嚼舌根子。
这几天,不知谁将除夕夜的事情传了出去。
皇上没有留宿长乐宫,没有去陪丽妃娘娘,更没有召见新得宠的婉贵人,反而把我这个没名没分的奴婢叫了过去。
一些龌龊的思想出现在某些人的脑子里。
我早已习惯,这些事不会影响到我,如果……婉贵人没来找事的话……
12.
“奴婢参见婉贵人。”
皇上御用的纸墨快用完了,我正要去内务府取一些,谁知路上碰到这么个瘟神。
婉贵人没出声,我只能一直跪着。
冬日的地面又冷又硬,平日里在皇上殿里伺候,暖和得很,衣服穿得也略为单薄。
我伏在地上,口鼻中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双眼。
“哼!”婉贵人冷笑。
“我当这是谁啊,原来是不知廉耻爬上龙床的贱婢!赶紧起来,我可受不起。”
婉贵人尖酸刻薄地讽刺我,可她既然让我起来了,我当然不会继续跪着。
“婉贵人误会了,皇上天子之尊,奴婢自知身份低微,不敢妄想。”
看着婉贵人手中的汤婆子,我顿时感觉更冷了些。
“还敢狡辩!贱婢,你可知罪!”
“奴婢不知何时冒犯了婉贵人,还请贵人明示。”我是真不知道哪得罪她了。
“本宫已被皇上封为婉嫔,你不改口,对本宫不敬,这是其一。”
“你往各宫送去年礼,但给本宫依旧是贵人的份例,这是其二。”
“你的所作所为也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吧。”
我懂了。
小兰跟我说了,婉贵人在除夕宫宴讨了皇上欢心,被升了位份。
可正逢年节,册封礼延后,宫里向来按规矩办事,没有举行册封礼,她就不算嫔位。
况且礼单是早就拟好,经由皇上过目了的。
初一那日给婉嫔送年礼的人定也遭了不少罪。
“婉嫔娘娘恕罪,是奴婢疏忽了,只是皇上并未下令举办册封礼,奴婢也只是按规矩办事。”
“你少拿皇上压我!”婉嫔急了。
“谁在这儿闹腾呢,好大的威风啊。”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婉嫔的话。
这慵懒随意,又嚣张的声音,除了丽妃娘娘,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。
刚刚站起来的我,又急忙跪下,而旁边的婉嫔只是伏了伏身,甚至还翻了个白眼。
“免礼吧。”
我松了一口气,站起身来。
丽妃娘娘并未着华服首饰,可那昂起的头却从未低下。
她看了看婉嫔,轻笑,“呦,婉贵人真是好大的威风啊,隔老远都能听到你发火。”
“是这个贱婢不敬臣妾在先!”婉嫔还在狡辩。
“婉贵人还是省些力气吧,别把那副好嗓子喊哑了。”
“还没册封礼就不算正式册封,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,别人都能守规矩,就你不能?”
丽妃娘娘声音慵懒,气势却高出三丈。
“你……”婉嫔被怼得哑口无言。
她是在帮我说话,我不禁有些感动。
丽妃娘娘和婉嫔开始互撕。
两个都是皇上的女人,一个旧爱,一个新欢。
一个家族势倒但仍是妃子,一个是朝廷新贵但还只是个小贵人。
两个女人一台戏啊!
婉嫔嚣张道:“丽妃娘娘有空管闲事,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吧,你们楚家已倒,你以为皇上还会像以前一样宠爱你吗?”
丽妃娘娘在这后宫就没怕过谁,“婉贵人兴许还是没搞清楚,本宫……是妃!”
我虽感激丽妃娘娘为我说话,但这个时候两个主子争吵,我一个奴婢还是不参与的好,自保为上。
忽然,我看到丽妃和婉嫔身后的宫女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……
我忘记了,在她们眼里我也是皇上的女人。
一个新欢,一个旧爱,一个被皇上藏在乾清宫的贴心侍婢。
三个女人一台戏!
我悟了。
13.
“都围在这干什么呢?是不是闲得没事做!”威严十足的声音引得众人回头。
明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,正主来了!
皇上走近,丽妃和婉嫔伏了伏身向皇上行礼。
我……
“参见皇上。”
宫里的下人最常做的动作就是跪拜,因此我最讨厌冬天,无论是雪地还是冰面,遇到主子,就要立刻下跪。
正主来了,且看皇上如何抉择吧。
谁对谁错并不重要,事情的结果要看皇上偏袒谁,反正我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了。
皇上朝丽妃走过去,拉过她的手,“你向来畏寒,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?”
谁知丽妃将手缩了回去,后退了一步,“谢皇上关心,臣妾不冷。”
要是从前,丽妃早就向皇上撒娇叫屈,如今却越来越遵规守矩。
当一个女人开始跟你讲规矩的时候,这说明她已经不想跟你讲感情了。
婉嫔看皇上去关心丽妃,顿时就不愿意了,“皇上~”
她一股脑地将事情全说了一遍,再斥责我对她不敬,又埋怨丽妃帮着一个奴婢欺负她。
我没说话,这不是一个奴婢该插嘴的时候,丽妃翻了个白眼,冷笑一声,也没解释。
以前丽妃性子再骄纵,但总是将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,不会颠倒黑白,更不会主动害人。
而如今的婉嫔是真的没脑子,真以为皇上看不出她的心思?
“好了,是朕疏忽了。”
“只是眼下年节未过,内务府无暇举办册封礼,放心,等过几天朕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。”
“皇上说话算数。”婉嫔听了得意极了,挑衅地朝我看一眼。
我一脸蒙,你冲我得意什么,丽妃才是你的情敌。
皇上一脸宠溺地捏了捏婉嫔的脸,“算数,朕何时骗过你?”
熟悉皇上的我,在他眼底看出了一丝不耐烦。
转眼看向丽妃,她讽刺地看着面前浓情蜜意的二人,满脸恶心,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来。
说实话,皇上油腻又虚伪的样子,我也恶心想吐,不过我比丽妃见得多了,忍得住。
这场戏主角三人……勉强算上我四个人,只有婉嫔一个人沉浸在虚伪的情爱里。
“皇上,那贱婢对臣妾不敬,您可要为奴婢出气啊。”
“好,敢对婉儿不敬,那就罚她半年月钱,如何?”
宫中下人每月都要寄钱回家,罚半年月钱,无论自己还是家人日子都不好过。
但那点钱在婉嫔眼里可不算什么,她爹是户部侍郎,管的可是朝廷的钱。
“不行,只是罚点月钱而已,陛下怎么能这么轻易就饶过她。”
皇上面上明显已经很不耐烦,偏偏婉嫔还看不出来。
“既如此,那就罚她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,给婉儿出气可好。”皇上无奈说道。
“这还差不多。”婉嫔嚣张一笑。
我差你奶奶的二大爷!
“奴婢知罪。”我只好认命地跪了下去。
丽妃翻了个白眼,显然很无语,也不跟皇上告退,扭头就走了。
13.
“哎,凌霜……”皇上想去追,但被婉嫔拉住了,顿时脸色一黑。
婉嫔还在不依不饶,“皇上,您看丽妃那个嚣张跋扈的样子,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,刚刚她还……”
“啪!”一个巴掌堵住了婉嫔所有的话。
婉嫔捂着脸,满眼难以置信,泪水蓄满了眼眶。
“好了,是朕太着急了,不该打你。”
打一巴掌给个甜枣,是皇上惯用的手段。
婉嫔听到安慰,顿时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。
皇上温声哄道:“她是朕亲封的丽妃,你在外人面前如此不给她面子,这不是打朕的脸吗?你是想让百官都议论朕?”
婉嫔急忙摇了摇头。
皇上温柔地为她擦干眼泪,“别气了,朕有些日子没去你那儿了,今日跟你一起回去如何?”
婉嫔终于露出笑容,挽着皇上的胳膊,“好。”
还真是没脑子,这就被哄好了?
两人带着宫人离去了,只留下了独自跪在风中的我。
从始至终,皇上连个眼神都没给我。
热闹结束了,皇上的新欢和旧爱对上,一个婉嫔,一个丽妃,倒霉的会是谁?
当然是我这个卑微的奴婢。
皇上让我跪,我就得跪满一个时辰。
虽然寒冷难耐,但也不是第一次了,忍忍就过去了。
不到一刻钟,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来,给我拿了件厚披风。
“姑姑赶紧披上吧,皇上还是心疼你的。”
我笑着谢过他。
这件披风厚实,一看就很暖和,事后假惺惺,有什么用呢?
讽刺!
当然有用,至少能保暖,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,将披风下摆垫在膝盖下面,舒服多了。
识时务者为俊杰,我还想多活几年。
今年的冬日太冷了,感觉口中呼出的白气都能在空中结冰。
纵然有了披风,可在寒风中跪一时辰,我还是受不住。
有些可笑,还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。
手脚几乎麻木,膝盖因跪了太久,险些直不起来,头昏昏沉沉的,不知是不是脑子被冻伤了。
我记不清是怎么回去的,进了屋子,我倒在床上,将被子裹在身上,便不省人事了。
恍惚间,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身穿粗布衣的女人,我哭着喊娘,她却狠狠地推开我。
“孩儿,快跑!”
不对啊,我哪来的娘?
迷迷糊糊间我感觉有人在我旁边抽泣,搞得我头越发疼了。
使劲儿睁开眼睛,好像是舒嘉在看着我。
“舒然姑姑醒了?”
原来是小兰啊……
屋里点了个火炉,怪不得暖和了不少,我想要坐起身来,却感觉浑身酸痛,脸也发烫。
“别动,你感染风寒了,好好休息。”
我笑了笑,看着她哭红的双眼,笑道:“我是生病了,又不是要死了,你哭什么?”
小兰又抽泣了两声,“不是……刚刚我把姑姑的药撒了,李公公把我骂了一顿。”
……
“姑姑怎么突然就病了呢?”说着她又要哭。
我听得头疼,“别老姑姑、姑姑的叫,我还没那么老。”
“可嬷嬷们说了,这样叫表示尊敬。”
“那你以后叫我舒然姐姐吧。”我无奈。
小兰跟舒嘉很像,活泼可爱,但她脑子却跟我一样……呆。
可我转念一想,李伯至少还夸过我干活麻利,细心稳重。
我又看了看刚刚把药打翻的小兰,心里不禁平衡了许多。
14.
李伯端着药走了进来,看了眼旁边的小兰,嫌弃道:“还愣着干嘛?”
小兰吓得一哆嗦,连忙点点头,端过药来喂我喝。
“苦吗?要不要吃块饴糖?”
“不苦。”我摇了摇头,傻姑娘,药有什么苦的?
我喝完药,小兰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出去了。
“笨手笨脚的,还不如你呢?”李伯无奈说道。
我笑了笑,“她刚进宫不久,年纪还小。”
李伯往凳子上一坐,生气地指着我说:“你也没好哪儿去,让你跪多久就跪多久。”
“皇上是碍于婉嫔才罚你,你就算提前溜了,他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你。”
我无奈道:“李伯,皇上或许不会罚我,但若是婉嫔知道了,皇上还是会为难。”
“况且……情分总会有消耗完的一天。”
李伯叹了口气没说话,我知道他是认同我说的话,刚刚只是在气头上。
今天只是跪一跪,我还能承受。
若是仗着自己是皇上身边的旧人,总是做些让他不喜欢的事,总有一天他会厌烦。
倒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听话,让他记得我的隐忍,记得我的委屈,记得我因他所受的罪。
倘若有一天我真的犯下了无法承受的罪过,他兴许会网开一面。
“咱家已经跟皇上说过了,你感染风寒下不了床,这几日就好好养病,不必去伺候了。”
“谢谢李伯。”
这几日我倒是清闲得很,也算是因祸得福。
我便看了看李伯给我的那本游记。
书上说,南方有一座山,山上长满了枫树,一到秋天,整座山都变得火红。
当地人称这座山为赤秋山。
这倒是有趣得很。
小兰又来给我送饭,她进来后神神秘秘地关好门。
“舒然姐姐,我跟你说……”
她每天都没什么正经事说,我也没理会她,朝她问道:“你家是哪里的?”
“啊?”她有些蒙,“华……华县的。”
“哪儿的华县?”
“青州华县。”
“青州的啊……”我翻着手中的书,“你们那儿是不是有个什么……千棠泉?”
小兰想了想,“好……好像是有吧。”
“你去过吗?”我又问。
“没有,我小时候都没出过县,及笄后就被送进宫里来了。”
“好吧。”我点了点头,有点可惜。
小兰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想说什么。
“哎呀,舒然姐姐你听我说嘛,今天早上,那个害你生病的婉嫔掉湖里了。”
“掉湖里了?”我好奇地问。
“没错,也不知是怎么了,好好个人直接掉下去了。”
“碰巧今天湖里的冰面裂开了,直接洗了个冷水澡,幸亏遇到侍卫巡逻,刚掉下去就上来了。”
“冰裂开了?”
“对啊,谁让她那么坏,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。
她也染上了风寒,听说现在还高热不退呢。”
我笑了笑,不置可否,“饿了,饭呢?”
“哦对,先吃饭,别凉了。”
“意外”掉下去,“刚好”冰裂开了,感染了风寒,又“恰巧”撞见侍卫,让她没被冻死。
哪有那么多巧合,更没有什么老天有眼,怕是上面那位在做给我看罢了。
呵,跪也跪完了,病也快好了,我感觉挺没意思的。
况且,我不信皇上仅仅只是为了给我出气。
这只是原因之一,婉嫔入宫以来娇纵过度,妃嫔们颇有微词,皇上是想让她吃些苦头安分两天。
病好了,我还要继续伺候这位大梁最尊贵的男人。
他没再提那日的事,我自然也不能心有埋怨。
15.
开春后,婉嫔的册封礼果然办得体面,只是没几个人是真心恭贺她。
不过有一件事值得高兴,听闻册封第二日,婉嫔去了丽妃宫里耀武扬威,被待在昭月宫的淑妃娘娘打了出去。
淑妃娘娘自幼习武,她的力气和身手,寻常女子岂能受得了,估计婉嫔病才刚刚痊愈,便又要卧伤在床了。
初夏时分,十七寄了封信回来,信上说他立了军功,被升为都尉。
真好啊,羡慕他为男儿身,可以在外凭自己的努力挣一身功名,说不定以后还能封官拜侯。
李伯知道了也很高兴,他看我满眼羡慕,也为我找来了两本兵书让我看。
我有些不解,我又不上战场看什么兵书?他直接往我脑袋上敲了两下。
不是说好再也不打我的吗?
我看了上面的兵法觉得很有意思,好不容易有了兴趣想多读两本,李伯却又不愿意让我看了。
后宫添了件喜事……算是喜事。
丽妃娘娘有孕了,快四个月了,眼看瞒不住了才告诉皇上。
皇上自然是生气,可丽妃说,因为失去了第一个孩子,她有些后怕,所以这次才愿意谨慎小心些。
如此一来,皇上倒是不好说什么了。
婉嫔的册封礼过后没多久,丽妃就复宠了,或许是说,她不再跟皇上怄气了。
可我总觉得不对劲,同为女子,我看得出来,丽妃娘娘已经不爱皇上了。
即便她装得再像,我也看不出她眼中的爱意。
这也不是我该管的事,或许爱与不爱,皇上也不在乎。
一个多情却冷心的人不配有真爱。
丽妃的第一个孩子是他害没的,那时是因为忌惮左相府势大,且皇后没有嫡子。
而如今丽妃母族已倒,彦儿已出生,皇上会怎么做?
我也只能祈祷丽妃平安了。
淑妃和丽妃才是真爱,丽妃有孕,淑妃搬进了昭月宫,每天在院子里练武,大有一种“谁敢来就把他打出去”的架势。
丽妃得势了,婉嫔自然着急了。
入宫那么久却迟迟怀不上,或许是认识到谁才是对她有威胁的人,终于不来找我麻烦了。
朝廷户部尚书告老还乡,位置空了下来,皇上让婉嫔的父亲刘侍郎顶了上去。
婉嫔高兴地到处炫耀,她爹升职了,此时不搞事,都对不起她嚣张跋扈的名声。
太医院的程吏目跟我有点交情,前几日碰见他,他跟我抱怨婉嫔成天去闹。
还埋怨他们开的坐胎药没用,到现在都没让她怀上皇嗣,一连杖责了三位太医。
最后是皇后娘娘出面训斥了一番,并罚她禁足。
说到孩子,皇后娘娘的小皇子已经能开口说话了。
那日我在乾清宫研墨,恰好皇后娘娘带小皇子来看望皇上。
那小家伙一把扑进皇上怀里,嘴里甜甜地喊着“父皇”。
皇上高兴地把他举起来,哄他多叫两声,皇后在一旁笑着看那父子俩闹。
一家三口其乐融融。
16.
我很有眼力见地退下,还没出去就听见皇后娘娘叫我。
“舒然,你带彦儿出去走走,我有些事跟皇上说。”
“啊?”
我有些蒙了,身为皇上的侍女,我自认还是有能力的,什么都应付得来,可唯独不会带孩子。
皇后娘娘看出了我的顾虑,“没事,彦儿很乖的,不过他走路不稳当,要让人扶着,你带他多练练。”
说着,她一把将孩子塞进了我怀里。
我只好认命地抱着孩子出去。
皇后娘娘没骗我,小皇子很乖,他抱着我的脖子,小小的脑袋趴在我的肩膀上,抱在怀里软乎乎的。
我蹲下,把他放在地上,双手护在他腋下,防止他摔倒。
看着这个天真干净的孩子,我思绪万千。
小皇子啊,你爹为了给你腾出这个嫡长子的位置,可是造了不少孽啊。
不过你爹多造孽,也是为了让你和你以后的兄弟们少造孽,你可不要让你爹失望啊。
“美人姐姐好……”他冲我甜甜说道。
没看出来,他倒是长了一张会哄人的嘴……随他爹。
我相貌平平,哪里美了?
“谢谢小皇子夸奖。”我捏了捏他的脸。
啊!好软!
“那姐姐可以带彦儿去吃糖吗?”
看着他那张可爱的脸,我差点就要答应了,鬼主意那么多,哪里乖了?
随他爹。
“你母后让你吃糖吗?”
他嘟了嘟嘴,“母后说糖吃多了不好。”
“你母后说得对,糖吃多了不好。”
“那好吧。”他撇撇嘴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后宫孩子少,我觉得稀奇,想逗逗他。
“我叫文景彦,是父皇取的名字哦。”
啊!小孩子怎么可以那么可爱!说话也奶声奶气的!我抱着他都不想撒手。
不一会儿皇后娘娘出来了,我依依不舍地把彦儿抱给她。
“彦儿,这是舒然姐姐,记住了吗?”皇后娘娘教他认人。
“记住了,舒然姐姐。”
“皇后娘娘,这样叫不妥吧。”虽然叫得我心里挺美,可毕竟尊卑有别。
皇后不在意地笑了笑,“怎么不妥了,你没成亲,也还是个小姑娘呢。”
我顿时有些尴尬,我想的是尊卑,她提的是年龄。
光顾着乐了,我都忘了自己比小皇子大了一轮儿半还要多。
“姐姐再见!”临走时,他还朝我挥手。
时间过得可真快啊,若是在宫外,我这个年纪,孩子都该打酱油了。
有时候我真的很恍惚,感觉自己还没有长大,便要老了一样。
皇上这几日心情显然不太好,奏折扔了好几本,我每次都默默捡回来,放回书案上。
他重新拿起来再看一遍,露出冷笑。
我知道,有人要倒霉了。
几日后在乾清宫,同样的地方,我在研墨,而皇上在练字。
宣纸上四个大字“清正廉洁”。
果然,有人来了,应当是朝廷官员。
我默默离开了,顺便带上了门。
我算着时间,沏了壶皇上最喜欢的茶,等热气散去,确认是合适的温度,然后又倒了杯冷水。
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,我多拿了一个茶杯。
17.
殿外的下人们个个神情紧张,有的汗都冒出来了,我在门口停了停,确认里面消停了之后我才进去。
地上散落着几本奏折,那男人跪在地上,脑袋上流着血,皇上的砚台滚落在一旁,我看着都疼。
我把茶水放桌子上,端起那杯冷水。
皇上接过来一饮而尽,渴成这样,应当是骂了许久。
他喝完后气得把杯子砸在地上,碎片崩在了那男人身上。
“皇上恕罪,臣冤枉啊。”
我又倒了杯茶,放在桌上。
心中暗暗想,他喊冤怕是没用了。
如果皇上没有确凿的证据和十分的把握,是不可能动手的。
“刘尚书,这些年你一直在替朕管着国库,贪了那么多还不知足?”
“朕信任你,刚给你升了官你就搞出那么大动静,把朕当傻子糊弄吗?”
原来他就是婉嫔的父亲,果然是婉嫔啊。
“皇上息怒,臣真的没有,朝中人不过是嫉妒微臣承蒙圣眷,才弹劾微臣啊。”
“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。”
直到皇上的羽林卫回来了,刘尚书才露出一丝恐慌。
羽林卫又被人称作“抄家大队”,皇上不动声色地把刘尚书叫来,实际上早就让人冲进了他府里。
“抄家大队”的称谓可不是白来的,所有密阁、暗道就没有他们找不出来的。
如果真的找不到,那就把屋子全拆了。
可想而知,刘尚书贪污的所有财物都被搜了出来。
皇上不动则已,一旦动手必然迅速,婉嫔还没听到风声,圣旨就下了,都不给人求情的机会。
刘尚书贪污钱款太多,多少个脑袋都不够他赔的。
最后刘尚书全家下狱,三日后问斩,婉嫔降为才人,留了一条命。
刘尚书之前任户部侍郎时,就偷偷敛财,曾有官员弹劾,但他一直小心翼翼没让人抓住证据,估计是因为女儿得宠让他一时得意忘形。
前些日子皇上又升了他的官职,户部更是他一手遮天。
太得意了往往就会露出马脚,让皇上抓个正着。
第二日,婉才人在乾清宫外跪了许久,而皇上在殿内和丽妃娘娘浓情蜜意。
皇上嫌吵,让我出去把她打发了,我无奈只能去做这个恶人。
见到她时,婉才人头都磕破了,而她看见我如同看见了救星。
“是不是皇上愿意见我了?”她嘶哑着嗓子问道。
我想了想皇上的原话,对她说道:“皇上说,如果婉才人再这么闹下去,他不介意让你们全家下去团聚。”
“不可能!皇上那么爱我,他不会这么对我的……”
突然,她拉住我的衣摆。
“舒然姑姑,你帮帮我,以前都是我不好,我该死,麻烦你让我见皇上一面。”说着她欲向我磕头。
我还是于心不忍,急忙拉她起来。
“婉才人,皇上是不会见你的,你跪多久都没有用,我只是个奴婢,帮不了你的。”
她这才终于停了下来,心如死灰般瘫在地上,发疯一样地大笑。
我无奈,招了招手,让人把她送了回去。
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,她一直沉浸在美好的幻影里,以为皇上是真的爱她。
18.
见识到婉才人的悲惨下场,宫中之人纷纷感叹丽妃娘娘才是皇上的真爱。
每当谈到类似的话题,总会有脑子不好的人把我扯出来。
小兰说还有人押注,猜皇上的真爱是我还是丽妃,我懒得理会,之前丽妃和婉嫔争宠的时候他们下得注还少?
别人怎么想的不重要,但我不能把自己也骗进去了。
笑死,皇上是谁?九五之尊,他爱的人多了去了,你们数得清吗?
若说丽妃,皇上自然是爱的,当初他亲自为丽妃刻木偶讨她欢心。
可后来抄起家来也毫不手软。
皇后温柔端庄,与皇上也算是琴瑟和鸣,皇上爱皇后吗?感觉也是爱的。
而且皇后有其他妃子没有的优点,那就是让皇上放心。
皇后的父亲齐书昌是翰林院掌院学士,其学子众多,在文官中声望很高,民间的读书人对他也无有不称赞的,可齐老没什么实权。
他一辈子尊崇礼义圣贤,女儿当了皇后之后他更是谨小慎微。
之前听闻一则趣谈,一位新晋官员,钦慕齐老已久,想请他喝酒,齐老听了骑着马就跑,差点把马勒死。
他千躲万躲,就怕皇上怀疑他结党营私。
皇上爱皇后,可还不是往后宫塞一个又一个的妃嫔。
还有被打入冷宫的安昭仪,那可是他亲自选的侧妃。
皇上登基后,那时丽妃娘娘还没入宫,最宠爱的就是这位安昭仪了,能说皇上不爱她吗?
自然也是爱的,可这几年皇上提过她吗?没有。
帝王之爱,看似珍贵,实则廉价。
不过说起来,皇上倒还真有一位白月光,那也是他唯一一次情感受挫。
白月光的身份我还真不是很了解,只知道是哪里的一个县令的女儿,祁王叫他“媛媛”。
当时先帝看祁王平日太不着调,便逼着他去地方考察官员。
祁王殿下去了几个月,回来后直奔宫里求他爹赐婚。
结果可想而知,一个县令的女儿如何担得起祁王妃?
但祁王不放弃,全世界也阻挡不了他跟媛媛相爱,那段时间他逢人就说他轰轰烈烈的爱情,天天在府里跟我们哭诉他的爱而不得,三天两头进宫去求他爹。
先帝气得受不了了,从京城适龄女子中给他挑了一位祁王妃和一位侧妃,侧妃自然就是后来的贤妃娘娘。
祁王不愿意,带了几个人去找白月光,恰好有我,我才见证了白月光的高光时刻。
祁王让我在门口给他望风,我没忍住,偷偷从门缝里看他俩。
白月光也很难过,“既然殿下已经另有婚配,从此便各自安好吧,只怪我们有缘无分。”
“不行,媛媛,你相信我,我一定娶你。”
媛媛低头思索了一番,抬起头正经说道:“殿下,我们私奔吧,你带我走,我们去做一对平凡的夫妻。”
祁王面露难色,犹豫了一下下。
也就是这一下下,白月光放弃了。
“殿下既然做不到,那谈何娶我?皇上已然赐婚,难不成你要纳我为妾?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祁王反驳道。
“那能怎样,我身份低微,皇上恐怕连侧妃之位都不会给我。
就算是侧妃,那不还是妾吗?”
“殿下,我绝不做妾。”
“家父只是一县的县令,您再如此纠缠不休,皇上怪罪下来,您可以继续当皇子,但我的家人怕是会遭难的。”
祁王听得哑口无言。
他依旧不愿意离开,在当地的客栈里住了许久,他倒是没事,但人家姑娘就惨了。
此事在当地闹得风言风语,而女子最重名声。
没过多久,白月光要嫁人了。
我也难以想象,有人敢在这个风口上大张旗鼓地提亲,是条汉子!
拜祁王所赐,人家夫妻俩的婚宴办得很匆忙。
婚宴当日,祁王一个人出去,失魂落魄地回来,第二日便回京了。
当时我还为他俩感到惋惜,现在想想,媛媛真是个聪明人。
19.
第二次见到白月光,是祁王登基后的第一年,媛媛的夫君升官到京中任职,带着妻儿一同前往。
安昭仪,也就是多次提到的那位侧妃,她知道皇上与媛媛的陈年旧事,担心皇上对她旧情复燃,便买通人去暗害她。
结果差点害死媛媛的儿子,媛媛的夫君查到证据,跪在勤政殿外找皇上要个说法。
最后安昭仪连把自己作到了冷宫里,还连累了家人。
而媛媛的夫君不顾官途,请旨外放,带着一家人离开了京城。
皇上的女人中,安昭仪算是有点脑子,但不多。
先帝赐婚的祁王妃还没来得及过门,太子就逼宫了,而祁王妃他爹站错了队转投了太子,墙头草能有什么好下场?
因此祁王登基后,中宫之位空缺。
后宫只有贤妃和安昭仪两个妃嫔,贤妃又不太得圣宠,安昭仪自然打起了皇后宝座的主意,她或许是怕皇上的白月光回来威胁她的地位。
人人都说帝王没有爱情,而我一路跟在皇上身边,分析出一个结论。
皇上对女人是有爱的,但他绝不会只爱一个女人。
自从刘婉被降为才人后,整日闭门不出,而丽妃有孕,皇上宠幸别的嫔妃的次数也多了起来,甚至还组织了一次选秀。
每次有新人进来我就头疼,他随口封个位份,赐个住的地方就完了。
我一趟一趟地吩咐人打扫宫院,整理物品清单,还要通知内务府采买,忙得焦头烂额。
不过事情吩咐下去就轻松多了,毕竟最后干活的人不是我。
今年中秋节,我依旧跟李伯一起过,皇上来看望了一下李伯,便去了皇后娘娘那里。
说起来皇上是真的对他的好大儿寄予厚望,经常抱着他去乾清宫批奏折。
看来只要小皇子被好好教养,成长为皇上期待的样子,皇上定会委以重任。
不知是不是之前感染风寒刺激了脑子,我时常做一些梦。
梦到我娘……可能是我娘,梦到她被我爹打……如果他是我爹的话。
我把这事告诉了李伯。
李伯啃了口月饼,说道:“捡到你时,咱家在京城旁边的莅城,帮皇上办事。”
“后来咱家也找人打听了一下谁家丢了孩子,可惜没人认领。”
“那我身上可有留下什么信物?”我问道。
李伯嫌弃地看了我一眼,“有!一身破布衣裳,烂了好几个洞,早就扔了。”
“扔大路边上,乞丐看了都不捡。”
“哦。”我有点失望。
我也不是没有胡思乱想过,或许我的亲生父母都是很厉害的人物,不小心才把我弄丢了,以后会历尽千辛万苦找到我,然后抱着我痛哭一场。
“孩儿呀,爹娘可找到你了,你受苦了。”
“孩儿啊,爹娘带你走,再也不让你干这伺候人的活了。”
“闺女你放心,爹娘攒了好多钱,都是留给你的。”
不过现在看来不太现实了,有钱人谁穿破布衣裳?
就算他们真的身份不凡,可我伺候的这位是皇上,到皇上面前,他们都得下跪磕头。
李伯看我低着头不说话,轻轻问了句,“想你爹娘了?”
我……想一夜暴富。
“不想,根本想不起来。”我摇了摇头。
“不要太纠结于过去的事,人的一生很长,要学会向前看。
若是有缘,自会相见。”
“人的一生那么长,李伯全都耗在了宫里,遗憾吗?”
李伯笑了笑,“我只要守着皇上就够了。”
20.
李伯很少提他以前的事。
祁王幼时,李伯就在他身边照顾,后来跟着祁王出宫建府。
再后来又回到这座皇宫,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皇上。
后宫又三位妃嫔接连有孕,有人欢喜有人愁啊。
怀孕的人中就有淑妃娘娘,这本是一桩喜事,谁知孩子在她肚子里才待了两个月就没了。
这个事怎么说呢?都怪皇上平时就行事不端,而淑妃又不太待见皇上。
孩子没了,淑妃以为又是皇上干的,皇上以为是淑妃干的。
如果是皇上干的,那就没关系了,毕竟那是他的孩子。
如果是淑妃干的,那可就是谋害皇嗣的大罪,即便那也是她的孩子。
皇上和淑妃都在乾清宫,里面围了三个太医,下人们都被屏退了,只留下我在门口守着。
而我在外面异常紧张,淑妃娘娘是女英雄,我真的不希望她有事,可这件事情我作证真的不是皇上做的。
过了许久,我才听见太医说话。
“淑妃娘娘常年征战,亏了身子,很难再有龙胎,即便有孕也很难保住。”
也就是说不是淑妃娘娘做的。
太医离去后,我听到门内又传来了争吵。
“是朕对不住你。”
“皇上当然对不住我。”
“孩子的事……日后好好调理身体兴许还有希望。”
“不必了,若不是这个孩子走得太快,我可能真的会动手送他一程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听起来皇上有些生气了。
“我什么意思皇上不清楚吗?你都不愿意要自己的孩子,还希望别人给你留着啊?”
“也幸好不能生了,这样一来,我也能少沾些罪过。”
“陆吟吟,你休要得寸进尺!”
“我得寸进尺?皇上不要忘了我为什么会难以怀孕。”
“我!我们整个陆家,守的是大梁国土,是皇上你的天下!”
“有本事你就杀了我,你敢杀了我吗?”
“皇上是要杀了我这个被迫入宫的妃子,还是杀了我那位戎马一生的祖父?”
我听得满头大汗,急忙走远了些。
皇上丢脸的时候,是不能被别人看见的。
他恼羞成怒,我脑袋搬家。
私下吵得再凶,第二日皇上还是赏赐了许多补品,以示安抚。
皇上可能担心自己见到淑妃会气出好歹来,打发我去送。
淑妃也同样不待见我,可她还是把东西收了。
大家面子上总得过得去是吧?
天气又冷了,宫里仿佛更没了烟火气,我出宫办事,借着职务之便带着小兰在外多留了一会。
对于宫里的下人来说,能随意出宫是极大的荣幸,可外面没有我牵挂的人,我鲜少在宫外逗留。
小兰成天盼着出宫玩,我这次特地把她带着,眼睁睁地看着她吃了两串糖葫芦,三个包子,最后还喝了一碗胡辣汤。
她不撑吗?
“大冷天能喝一碗胡辣汤太幸福了,舒然姐姐,你以后再出宫一定要叫上我。”她满足地好像要哭出来了。
“你好好做事,以后混个一等奴婢,也会有很多出宫机会的。”我笑道。
她看着碗中的胡辣汤,难得认同地点了点头,“我以后要像舒然姐姐一样,做最厉害的婢女。”
“你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吧,听说前些日子又被嬷嬷打手板子了?”
跟我认识那么久,她也知道了我和皇上是真的什么也没有,可还是总羡慕我,做奴婢都做得比别人体面。
可她不知道,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。
21.
李伯最爱吃梅子,我打算回去的时候买些梅子软糕,有一家店门口排的人挺多,想来是味道不错。
那家店生意果然火爆,排了那么久的队,我有幸买到最后一盒。
小兰哭丧着脸,“呜呜呜,只有一盒了怎么办?”
我笑了笑,“乖,下次给你买。”
刚走了两步便听到后面有人叫唤。
“喂,前面那个姑娘,把你手里的梅子糕卖给哥哥咋样?”
我听着这声音耳熟,回头看了看,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站在别人屋顶上,肩膀上还扛了个大布包。
离得太远,我看不清脸,若不是他太过张扬,我险些怀疑那是个贼。
那贼朝我口哨,又喊道:“哥哥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。”
“那是谁啊?”小兰紧张地把梅子糕抱在怀里。
我摇了摇头,只见那人从屋顶上跳了下去,朝我走来。
那张贱兮兮的脸在我眼中逐渐清晰时,我气得抓起地上的石子就朝他扔了过去,扯着嗓子大喊:“十七!!!”
“喂喂喂!不卖就不卖嘛,干嘛还打人啊?”
“你是不是有病!”嘴里骂着,可那么久没见了,我还是一把抱住了他。
“哎呀,姑娘别哭啊,我不买了就是。”
“喂,喂,舒然,这儿那么多人呢,我的衣服啊!”
最后我们一起回了宫,十七把他的大包送去了我那,然后急忙去拜见了皇上,毕竟是曾经祁王府的人。
十七走后,小兰一脸花痴地拉着我,“舒然姐姐,那……那人是谁啊?”
我看着小兰脸红红的,才想起平时聒噪的她这一路都没吭声,不禁笑了笑,“你该不会是看上十七了吧?”
“哎呀,我没有,你告诉我他是谁嘛。”
“他是也当年跟着皇上的侍卫,姓周,皇上给他赐名十七,我们都叫他十七。”
“四年前跟着大军去西北了,现在才回来。
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?”
“没……没了,那舒然姐姐我先回去了。”说着她转身就想跑。
“回来!”我叫住她,从她手里夺过点心盒,“把梅子糕给我。”
……
十七回来后跟我一起去见李伯,顺便拿上了他的大包。
“李伯我回来了!”十七冲上去一把抱住李伯,差点把人给勒死。
李伯激动的说话都开始哆嗦,“回……回来了,还知道回来啊……”
十七挠着脑袋笑,“我又立军功了,将军看我在西北待了四年,特批我回来省亲,过完年再回去。”
“除了你们,我也没什么亲人了,对了我给你们带了好多东西呢。”说着他终于打开了他的大布包。
十七一边说一边往外掏东西。
他拿出一件狐皮大氅往李伯身上披,“这是我亲手打的黑狐,扒了皮找人缝的。”
又拿出几支俗气的钗子,一股脑儿插我头上,嘶~我感觉他刮我头皮了。
“你们女孩子家家的东西我也不懂,这是我好兄弟帮我挑的。”
那你兄弟的眼光真不怎么样。
他又拿出一棵草塞李伯怀里,啊不,好像不是草!
“这玩意是我偶然挖到的,他们说是人参,对身体好。”
然后又掏出了一把匕首,塞给我。
“这是我从敌军那里缴的,你留着防身。”
我笑了笑,“谢谢啊……”
22.
终于,他拿出来最后一件物品,一块石头,我又仔细看了看,没错,是一大块石头。
“这是西北的石头,他们说这玩意儿有灵气,带在身上会有好运,你们谁要?”
我捂了捂脸,这傻孩子被骗了吧,就算真的有灵气,谁成天带那么大一块石头在身上啊?
李伯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十七,“十七啊,战场上刀剑无眼,这灵石还是你留着吧,兴许能保命。”
“李伯,你怎么知道它救过我的命?我跟你说当时敌军偷袭,一支箭朝我射过来,刚好卡这块石头上了!”
李伯实在受不了了,“那什么……我年纪大了熬不住,你们年轻人聊,我先去睡了。”
“舒然,你去把我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,让他先住那儿。”
我俩被赶了出去。
十七笑嘻嘻地说道:“李伯脾气什么时候那么好了,以前老是板着个脸,动不动就打人。”
我笑了笑没说话,李伯老了,横不动了。
这天我和十七聊到了很晚。
再见到旧友,我真的很高兴。
我想把这几年经历的一切,把对帝王的恐惧,把那些无人倾诉的委屈,把我见到的,很多悲愤不平却又无能为力的事全都告诉他。
祁王殿下不再是祁王了。
敦厚善良阿成死了。
曾经与我互诉心事的姐妹舒嘉也不在了。
李伯心里始终是向着皇上的。
所以有很多事我根本没有人可以说,祸从口出,我便只能咽在心里。
次次帮皇上试毒,我也是怕死的,每次我都仔仔细细地多次检查,才敢食用。
君心难测,可我不得不绞尽脑汁揣测圣意,尽力把话说得恰到好处,把事做得恰到好处。
人人都说我深得皇上信任,可正因如此,我要比别人更懂事,即便委屈我也要主动做出牺牲,不让皇上为难。
皇上做了许多事,我并不认同,但我也只能在他身边看着,皇上说什么是对,什么就是对的。
可最终,我拉着十七聊到半夜,却也始终没有聊到正事。
不要忘了,这里是皇宫,是皇宫啊……
在皇宫,有些事是不能说的。
我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事,他也愿意静静地听。
宫里人都在背后传我和皇上关系不正当。
做皇上的侍女,不敢出一点差错。
皇上没有以前那么开心了,我们都害怕得很。
冬天的地面跪起来又硬又凉。
最终,十七叹了口气。
“自然不一样了,皇上不再是以前的闲散皇子,他是君,是帝王,跟在他身边一定也很辛苦吧?”
我回顾了一下这几年经历的一切,终究是答道:“唉,也还好……”
晚上没睡好,第二天当值就有些犯困,往脸上扑了点冷水,冻得我打哆嗦,好在清醒了些。
可在乾清宫,虽然绷着神经,不会打瞌睡,但头脑还是有些昏沉。
我默默咬了咬舌尖,疼痛感袭来……
“十七回来了,见过他了吧?”
啊?皇上突然说话,吓得我一紧张,咬重了。
“是,奴婢昨日在宫外遇见他的。”我如实相告。
“几年未见,他倒是变得成熟稳重了。”
有吗?不还是那副贱兮兮的样子?
“兴许是在外历练,成长了许多。”话还是要顺着皇上说。
“万将军还跟朕着重表扬过他,说他是个奇才,以后一定大有作为。”
“皇上说的是。”
他这是要与我闲话家常吗?
“昨日没休息好?”他突然问。
这一问把我的冷汗问出来了,我一边跪,一边迅速回想今天做的事,好像也没有哪件事没做好吧?
“你怕什么?朕就与你随意聊聊。”皇上放下手中的奏折,抬头看着我。
我往前瞄了一眼,见他带了一丝笑意,应当是没有生气。
“昨日十七回来,奴婢和李伯都很高兴,于是便聊得晚了些。”保险起见,把李伯也带上,皇上总不会治李伯的罪。
“你先回去吧,今日不用你伺候了,他难得回来,你们叙叙旧。”
“奴婢不敢。”
“这有什么不敢的,若你一会儿疏忽出错,朕才真的要罚你,去吧。”
“是,谢皇上恩典。”
“对了,朕让太医调了一味补药,你一会去拿给李伯吧。”
“奴婢遵旨。”
23.
我回去的时候,十七正啃着香喷喷的包子。
“呦呵,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?”
“皇上放了我一天假,对了,李伯呢?”我问他。
“他说他出去溜达溜达。”
我无奈说道:“年纪大了就好好休息,皇上早就给他留职免工了,他还是闲不住。”
十七笑了笑,“找点事干也好,这样才有精气神儿。”
“吃包子?”他拿了个包子举到我面前。
“我不吃,我不饿。”我看了看那包子。
“都那么凉了,你也不去热一热?”
“哪有那么多事,能吃饱就行,哎,我跟你说,这包子可是那个叫小兰的奴婢一大早送来的。”
我顿时有些无语,“那死丫头,平时没见她给我送次早饭,这时候倒勤快。”
十七笑了笑,“那姑娘挺可爱,像舒嘉。”
我沉默了一下,又说道:“舒嘉比她聪明多了。”
“舒嘉才笨呢……”
我们俩都默契地没有再说这件事。
十七喜欢舒嘉,阿成、还有王府里好多人都喜欢舒嘉。
是啊,她那么聪明伶俐长得又好看的人,我也很喜欢。
我们几人里,舒嘉可以说是最幸福的。
阿成本是皇上外祖家的奴才,善良敦厚,他的父母因护主有功,阿成便被先皇贵妃调进了祁王府。
十七不是奴籍,他的父亲同样也是皇宫的侍卫,为救先帝而亡。
我无父无母,是李伯从路边捡的。
舒嘉本名叫陈嘉嘉,原本也是普通平民,她的父亲做点小生意,虽说不是大富大贵,但日子过得也算不错。
她有一个弟弟,可她的父母从不偏心,对她也是万千宠爱。
我把舒嘉送回家的那天,她的父母抱着她哭得很伤心。
我记忆中的舒嘉自小争强好胜,簪子要带漂亮的,绣的帕子是最精美的,就连擦的桌子都比别人亮几分。
在我们埋怨干活太累的时候,她缠着府里最有学识的嬷嬷教她练字,写了一手漂亮的小楷。
她是自愿入府为奴的,可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只当一个奴婢。
“舒然……”十七看了看我,满脸犹豫,却欲言又止。
“怎么了,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扭扭捏捏?”我不解。
“唉,皇上昨天问了我许多关于万将军的问题。”
“万将军?是贤妃娘娘的那个兄长吗?”
十七点了点头,“皇上问我……算了,你成天跟在他身边,这些事跟你说太多也不好。”
“也好,万一我哪天不小心透露了什么惹得皇上疑心,咱们都得倒霉。”我认同地点点头。
“那你怎么回答?”
“当然是实话实说啊,皇上问什么我说什么?”
“那你在担心什么?”
十七皱了皱眉头,“我也是今天才想到这个问题的,万一以后万将军知道我曾是皇上身边的人,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去监视他的呀?”
这还真有可能。
“万将军是吾辈之楷模,谁人不敬佩?而且我感觉他也没做什么可疑的事。”
“他成天就是练兵、打仗、布防。
这次我回来,本想帮他带封家书,可他却不敢写。”
24.
万将军手握重兵,守卫大梁边境。
而他的妹妹是宫里的贤妃,弟弟在御林军当值,皇上看似是安抚犒劳,可又何尝不是拿家人牵制他呢?
我急忙甩了甩头,把脑子里的东西全晃出去。
“想太多不好,想太多不好,你也别想了,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改变的。”
十七又恢复了贱兮兮的模样,“哎呀,难道我这就是猪八戒照镜子,里外不是人啊!”
今年的除夕宴热闹了许多,皇上的女人比往年多了,而我仍是早早就回去了。
可能因为十七回来了,我那儿也很热闹。
李伯、十七还有小兰那丫头,我们围在一桌吃饺子,恍惚间我感觉回到了曾经在王府的日子。
我、舒嘉、阿成、十七、李伯……还有祁王。
我们一起吃年夜饭,祁王参加宫宴回来总会给我们带好吃的,然后跟我们一起放烟花。
十七跟我们讲着外面的奇闻趣事。
“西北过年老冷了,那儿除了吃饺子,还要吃火果,寓意红红火火。”
“火果不是果子,是一种用油炸的东西。”
“你们知道吗?我在那见过通体雪白的狐狸。”
“舒然,我本来想打一只也给你做件披风呢,可惜没打着儿,不过你放心,下次回来一定给你整一件。”
“离我们最近的县里有一家酒楼,烧的菜真是一绝。”
“兄弟们偶尔去喝酒,老板每次都不愿收钱,可将军说不给钱就把腿打断,所以我们扔下银子就跑。”
十七滔滔不绝地讲,我和李伯在一旁静静地听,小兰时不时插嘴,好奇地问两句。
眼看最后一口羊肉进了我嘴里,光顾着说话的十七着急了,“舒然!你倒是给我留一口!”
“你吃鱼肉,鱼肉还有。”
“老子不爱吃鱼,你故意的?”
“行了行了,吵吵什么!再不吃饺子都凉了!”李伯拍了拍桌子。
小兰这个时候殷勤地说道:“我去,我去把饺子热一热,十七哥,厨房还有羊肉,我再给你做点来?”
“谢谢啊,还是小兰姑娘好。”
小兰走后,我看了看十七,笑道:“哎,小兰好像看上你了。”
十七撩了撩头发,“哥哥我英俊潇洒,小姑娘看上我不很正常?”
“我是说认真的,她好像真对你有点意思。”
“那她可就要伤心了,哥哥我一腔热血只想保家卫国,等将来当一名万将军那样威武的大将军。”
“瞧把你厉害的。”我忍不住笑了笑。
话音未落,一阵脚步声传来,我本以为是小兰回来了。
谁知我笑容还没收回去,就看到皇上推门而入。
这……来之前也不打个招呼?
我们仨齐齐跪下,皇上径直走进来,简直没把自己当外人,“这儿没别人,都不用多礼。”
说着他走到桌子旁……坐在了小兰的位置上,他朝我伸了伸手。
我一脸蒙,确认了一下他伸出的手,赶紧从柜台上拿了双新碗筷。
“都愣着干嘛,坐下继续吃啊?”
十七看了看我,我冲他摇了摇头,然后看了看李伯。
李伯连忙说道:“皇上,这不合规矩。”
“今日没规矩,朕让你们坐你就坐。”
“是。”
见李伯坐过去,我和十七也跟着坐过去,我紧张地绷着,屁股都没敢坐实。
25.
皇上说不讲规矩,但我们不能真的不讲规矩。
眼看皇上夹了口菜往嘴里送,李伯又连忙说道:“皇上,这是奴才们刚刚吃过的,老奴让他们重新做一份。”
“无妨,李伯你就别忙乎了。”皇上倒没在意是剩饭,吃得挺香。
见状,李伯皱了皱眉头,“皇上在宫宴上可是没吃好?”
“宫中宴会哪是吃饭的地儿?”
李伯又担忧地说道:“夜深路又滑,皇上身边怎么能不带个人呢?”
“带他们干嘛,朕身边那两个狗奴才没点眼力见,碍事又烦人?”
我坐在一旁,低头抠着指甲……这骂得应该不是我吧?
李伯又说道:“既如此,以后宴会还是让舒然丫头跟着伺候吧?”
我心中一惊,咽了咽口水。
呵呵,谢谢你啊李伯。
稳住,我轻轻抬起头,见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,应该是在询问我的意见。
我连忙说道:“奴婢一切听皇上吩咐,只要皇上不嫌弃奴婢愚笨。”
“罢了,一年到头你也没什么安生日子,替朕好好陪陪李伯吧。”
我暗暗松了一口气,“能伺候皇上是奴婢的福分。”
皇上又看向十七,“刚刚听你说想成为万将军那样的大将军,你很敬佩他?”
十七站起来行了个礼,“回皇上,万将军忠君爱国,年少便驰骋沙场,用兵如神,天下谁人不敬佩?”
“臣以为男儿应胸怀大志,效忠皇上,护我大梁。”
皇上说的不错,十七果然稳重多了,把话说得滴水不漏。
“说得不错,男儿应胸怀大志,朕就随口问问,坐。”
“是,皇上。”
不行了,感觉再待下去我就窒息了。
“羊肉来了,十……”小兰提着食盒进来,看到屋内的情形都蒙了。
“奴婢参见皇上。”小兰连忙跪下行礼。
“起来吧。”皇上并没说她什么。
我看着小兰不知所措的样子,给她使了个眼色,但她好像没懂。
无奈我走过去把食盒拿过来,把羊肉端桌子上,“皇上,这羊肉是新做的,还热乎。”
皇上看了看我,终究是说道:“罢了,朕还要去皇后那儿,就先走了。”
皇上离开后,小兰腿都软了,险些瘫在地上,我连忙过去扶住她。
十七又恢复了不正经的样子,“还好,我的羊肉还在。”
李伯气得往他脑袋上打了一下。
“舒然姐姐,咱俩换个位置吧,这是皇上坐过的凳子,我不自在。”小兰害怕地说道。
无奈,我把她扶到了我的位置上。
今年的烟花格外盛大,可依旧比不上王府里的。
看完烟花,我们一起守岁,十七跟李伯聊了聊这些年的生活,我在一旁教小兰剪纸。
好羡慕十七,他有幸在最年轻的时候,看过这大好河山,见过这广阔天地。
能有幸寻到一个机会,施展自己的满腔抱负。
李伯私下里突然问我:“你觉得十七如何?”
“啊?”我不解地说,“挺……挺好的。”
“十七这孩子自幼练武,熟读兵法,先帝曾夸他是个将才,仅仅入军四年就升为都司,他日后定是要封侯拜爵的。”
听着李伯的话,我在一旁认同地点了点头。
李伯恨铁不成钢道:“你们自幼便相识,于你来说,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。”
“以后说不定能当个将军侯爵夫人,难不成你真打算在宫里找个小太监,或者出宫随便找个人嫁了,到时候你都二十五了!”
我没忍住笑了笑,原来李伯打得是这个主意。
26.
“笑笑笑!还有心思笑?”
“那你可有问过十七的意思?”我问道。
“他?你那么聪明又能干的,连皇上都屡屡赞赏你,他还能有什么不乐意的?”
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,“李伯,那么多年了,我终于听见你夸我一回,可你以前不都是说我又呆又笨的吗?”
“行了,别扯那些,你到底咋想的,还是说你真的对皇上有什么念想?”
“我可没想过……但我跟十七也没可能。”我正色道。
“我把他当朋友,当兄长,我想他也是如此。”
“就算现在他念着情分,愿意娶我,万一以后他有了心上人,我们该如何自处?到时候可真就白白伤了我们的情义了。”
李伯或许也觉得有道理,“那你想如何?”
“着什么急啊,我干嘛非要现在想啊,再说我也不一定非要嫁人吧?”
说实话,身边有皇上那么一个反面教材,见证后宫那么多女人的命运,我是真的对男女成亲没什么向往。
李伯气的又要伸手敲我,“还不着急?要等咱家这个老头子入土了你才着急是吧?你不嫁人,等着当老姑子!”
“李伯你说什么呢,你得长命百岁,再说了皇上也舍不得你啊。”
“咱家这副老骨头咋样自己心里清楚,你在这世上无亲无故,我总得在死前看到你有个好归宿才放心啊。”
我顿时眼眶有些湿润,“李伯,我自己便是自己的归宿,无需依靠别人给。”
李伯叹了口气,“你向来稳重,等你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了,到时候你有何打算?”
我毫不犹豫地回答,“我留在这里陪着你。”
“人都会有死的一天,咱家也不例外,等那时你又当如何?”
我沉默了,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。
只是我伺候的是皇上,他知道我在宫外没什么亲人,到时候他允不允我出宫……我猜不准。
犹豫再三,我还是说了出来。
“李伯,我想出宫,我从没好好看过外面的世界。”
“十七回来对我讲述的种种,我都很好奇,我虽不能像他一样入伍从军,可我也不想将一生都困于宫墙之内。”
“我想去江南,看赤秋山的枫叶;我想去塞北,赏天山雪莲;我还想去远近闻名的岭邑,看看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胡奇仙人……”
越说越多,我有些忘乎所以。
我看了看李伯的脸色,若是他不放心皇上,想让我留下来……我定然也会听他的话。
“好。”李伯笑了笑。
“啊?”我有些难以置信。
“多去看看也好,年轻人啊。”李伯没理会我的震惊,直接离开了。
送走十七的那天,天气晴朗,日头正好,空气中都带了一丝丝暖意,阳光洒在他离开的路上。
十七面前是康庄大道,前途无量,而我能做的就是祈祷他平安。
临别前,我还是问了他一句,“十七,你以后想成为怎样的人?”
“哥哥我当然是要驰骋沙场,保家卫国,将来封侯拜将!”他满是壮志豪情。
“好,你一定会如愿以偿的。”只是我们要走的路不同。
小兰哭得梨花带雨,“十七哥,你可一定要平安呀。”
“哭哭哭,哭什么哭?”李伯嫌弃道。
十七笑了笑,“行了李伯,你可少生点气吧,注意身体。”
“我该走了,都回去吧,舒然,你们都要好好的,等我回来啊。”
十七骑马离去,我看到李伯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,感叹道:“他下次回来,可就不是如今这幅场景了!”
我明白李伯的意思,下次回来,十七必然不会是孤身一人,皇上定会亲自迎接,犒赏大军。
我又想到了小兰,若是十七对她有意还好,可若是无意,她怕是难以如愿了。
27.
十七离开了,日子还要一天天过,事情还要按部就班地做。
皇上封了我做女官,这就意味着我不再是奴籍。
要知道本朝女子二十岁才可被授予女官的职位,而我今年刚好二十岁,这是莫大的荣幸。
丽妃娘娘生了对龙凤胎,皇上大喜,册封她为丽贵妃,为皇子取名为景安,为公主取名为景华。
一个是平安顺遂,一个是荣华富贵,都是极好的寓意。
不久后,宫里又诞生了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,孩子一多,皇宫也渐渐有了些生气。
皇后娘娘又有孕了,两位婕妤也相继怀孕。
皇上也宠爱过很多女子,但真正盛宠不衰的还是丽贵妃,真正地位不可撼动的还是皇后。
贤妃娘娘还是与以往一样,恭谨收礼,也升为贤贵妃,皇上偶尔会召她侍寝,可她始终未有孕。
至于淑妃娘娘,皇上似乎再也没召见过她。
五月份,靖安侯离世,皇上为表哀痛,身着素服,命其安享太庙。
淑妃娘娘的弟弟承袭靖安侯爵位,小侄儿被封为靖安侯世子。
皇上或许是因为愧疚,特召小世子进宫做大皇子伴读。
这就意味着小世子可以和未来的太子接受同等教育,而淑妃娘娘也可以时常督促教导。
这就是帝王的权衡之术,将鼎盛的家族努力削弱,又把势微的家族往上提拔。
宫中又要筹办宴会,东黎族元乐王子携使臣来访,我大梁礼仪之邦,必当好好接待。
但皇上这几日批阅一本本奏折,心情也愈发凝重。
皇上登基不过五年,朝政不稳,之前几位皇子夺位耗费了不少国本。
十七曾与我提过,之前高月国趁大梁内乱,犯我西北边境,皇上将一半的兵力都派去了西北。
虽说目前高月国节节败退,我方局势大好,但一时半会也无法撤离。
眼下并不是再打仗的好时机。
不知东黎使臣此次来访是何意,但看皇上的脸色,对方应该是不怀好意。
我从没有如此盼着皇上长命百岁,他要是没了,我定然也没了。
这是我第二次参加宫中大型宴会,第一次是皇上登基那年。
嗯……还是有点紧张。
皇上命我跟在皇后娘娘身边,皇后娘娘怀有身孕,委实精力不足,于是把她儿子扔给了我照顾。
或许是当大哥了,彦儿果然比之前更稳重了,张口就叫了我声“舒然姑姑”。
这些贵人们一次次敬酒,顺带互相吹捧,跟我没什么关系。
他们所说的政事,我也不是很懂,不过我猜也就是一些客套话。
我静静地看着歌女、舞女表演,我朝表演完再由使臣带的人献艺。
不得不说不同地域风土人情还真不一样哈。
东黎族女子穿那么少,若是在我朝定会被沉塘。
大家你来我往客套话讲完了,一般就是要进入正题了。
果不其然,元乐王子走到了大殿中央。
这元乐王子长得怎么说呢……毛有点多。
披着头发,留着胡子,腰上还系着兽皮,那头发干枯发黄,肯定不常洗。
虽然有些惊奇,但是……尊重文化差异。
只是我平日伺候皇上,做事需要条理清晰,所以我看到元乐王子那杂乱不堪的头发,忍不住想帮他梳顺溜。
顿时感觉我们英俊潇洒讲卫生的皇上顺眼多了。
28.
东黎族人果然不拘小节,元乐王子出口惊人。
“早听闻,贵国有一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,小王心中敬佩不已,不知今日可否见一见。”
使臣的王子问话,我朝天子自是不能回答的,而众皇子均年幼……
这时一位大臣回话,“元乐王子所说之人应当是我朝的陆将军,如今已沐天恩,被皇上封为淑妃娘娘。”
元乐王子满脸惋惜,“已经嫁人了呀,那不知是哪位娘娘,可否让小王一睹陆将军芳容?”
“这……”大臣有些为难。
兴许是得到了皇上的指示,淑妃娘娘看了皇上一眼,便站了起来,说道:“正是本宫。”
元乐王子感叹道:“陆将军果然是英姿飒爽,女中豪杰啊,小王斗胆请问陆将军芳名?”
“放肆!淑妃的名讳岂是你能问的?”说话人正是丽贵妃。
眼看场面僵持,之前的大臣又出来打圆场。
“元乐王子有所不知,这两国习俗不同,在我大梁,当众随意询问女子闺名实为不尊重之举,淑妃娘娘也会感到难堪。”
这大臣会说话,皇上必须给他升官。
元乐王子听后连忙向淑妃娘娘道歉:“陆将军恕罪,我绝对没有对将军不敬之意。”
说着,他端起一杯酒,“为表示赔罪,小王敬将军一杯,不知将军可否原谅我刚刚的失礼之举?”
“无妨。”淑妃娘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。
人家都道歉了,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。
不得不说,这元乐王子的态度确实是过于谦卑。
本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,谁知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。
元乐王子直接走上前,朝皇上跪下。
“尊敬的大梁皇上,小王着实对陆将军仰慕已久,今日一睹陆将军芳容,委实难以忘却,小王在此斗胆求娶陆将军,不知皇上可允?”
此话一出殿内一片哗然,我都惊了。
跟皇上抢女人?这不是变相地给皇上戴绿帽子吗?
不过听闻东黎习俗中,父亲死后,儿子是可以继承父亲的妻子,在那里“我娶了我小娘”完全不是笑谈。
在他的认知里,要娶一个有夫之妇完全可以。
怪不得,他一直称淑妃娘娘为“陆将军”,算盘打到这儿了。
皇上不愧是皇上,要被戴绿帽子了,还能如此镇定,甚至面带微笑。
“元乐王子有所不知,淑妃已经嫁人,此举并不符合我大梁礼制。”
“此举不符合大梁礼制,但却符合我东黎习俗,刚刚我已经遵从了贵国礼制,那皇上是否也应该遵从一次我族的规矩?”
“毕竟礼尚往来方能和谐长久,不是吗?”刚刚还谦卑有礼的元乐王子立马换了一副面孔。
淑妃娘娘笑意全无,皇上倒还稳得住。
“早就听闻东黎族习俗奇异非凡,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。”皇上这话颇有讽刺意味。
其他大臣见皇上的态度,也纷纷附和,“两国相交应以礼相待,共妻之举太过荒唐,与野人何异?”
此刻我也有些焦急,淑妃娘娘可是我们大梁所有女子钦佩的英雄,她怎么能远嫁异国呢?
这什么王子才第一次见淑妃娘娘,我可不相信他真的一见倾心,八成是看淑妃骁勇善战,想让她为东黎所用。
那元乐王子丝毫不理会大臣的指责,一直盯着皇上,“难道是大梁皇上瞧不起我东黎小族,不愿意割爱?”
这谁能忍?
皇上坦然说道:“元乐王子误会了,只是男女之事无论在哪里都讲究你情我愿,不知你可有问过淑妃的意愿?”
29.
元乐王子转身对淑妃娘娘说道:“我愿以正妻之位求娶陆将军,并承诺此生再不娶第二人,不知陆将军可否愿意?”
这话说得倒还挺有诚意。
不过淑妃娘娘自然不会答应,她虽然不待见皇上,但是在东黎外族面前,咱们大家才是一家人。
但直接拒绝不利于两国相交。
淑妃娘娘丝毫不慌,“元乐王子有所不知,本宫曾经立过誓言,此生不会嫁给武功弱于我之人。”
“不知王子可敢比试一番,你若赢了,我就答应嫁给你。”
“好。”元乐王子自信应战。
淑妃娘娘服饰华丽繁琐,要先下去换身轻便的衣服。
我心中还是捏了一把汗,虽说淑妃娘娘武功不凡,但元乐王子什么情况,大家都不了解。
双方交手,点到为止,武器自选。
淑妃娘娘选了一把长剑,元乐王子为了公平,也选了长剑。
他们打得酣畅淋漓,我在旁边看的是心惊胆战,早就把彦儿给忘到一边去了,他突然开口委实吓了我一跳。
“舒然姑姑不必紧张,淑娘娘胜算很大。”
虽然知道于礼不合,但我还是忍不住问道:“殿下如何得知的?”
彦儿低声说道:“东黎族以力气著称,比武多靠蛮力,淑娘娘身法轻快,他的力气基本没什么用。”
“况且以他练的招式,长剑显然不适合他,但他太过自信,为了博得淑娘娘的好感,还是选了长剑,骄兵必败。”
我轻轻一笑,“谢谢殿下。”
我真是白活了那么多年,难为一个小孩子跟我讲解。
比试结束,彦儿诚不欺我,双方打平,之前可是明明白白说了,那元乐王子得赢了才行。
我在旁边松了一口气,彦儿却愤愤说道:“淑娘娘放水了。”
我连忙安抚他小点声,可以理解的。
若是打赢了,东黎族颜面尽失,说不定恼羞成怒搞出什么事情。
若是输了,淑妃娘娘真的要嫁了,平手是最好的结果。
彦儿突然又不生气了,转身对我说:“淑娘娘放水,那元乐定然能看出来,羞辱一下他也好。”
我随即抬头看了看,那元乐王子果然面如土色。
“淑妃娘娘武艺高强,小王甘拜下风。”
淑妃娘娘轻轻一笑,“哪里,元乐王子毫不逊色,你我难分伯仲,本宫也是打得酣畅淋漓。”
是打对方的脸打得酣畅淋漓吧。
皇上此刻是高兴了,连忙夸赞两句元乐王子,安抚一下。
“哈哈哈,早听闻东黎族人个个身体强悍,今日一见果真如此,这才是男儿本色。”
“改日也叫我大梁那些贵族子弟好好学学,别成天一副病恹恹的样子。”
朝臣们纷纷附和,“皇上说得极是。”
此次宴会,极为和谐,双方相处和睦。
嗯……反正我是开心了。
这几日皇上与几位大臣在乾清宫商议要事,有时东黎使者也会在,估计是商议两国的一些交易,并不让人在内殿伺候。
我在殿外守着,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吵闹的争论声,听不清具体再说什么。
小兰担忧地看了看我,我拍了拍她的手,让她放宽心。
过了年以后,小兰突然变得不再闹腾,好像转了性子一般,看她行事愈发稳妥,我把她调来了乾清宫殿外当值。
没事的时候,她就跟在我身旁学习,小兰立志要像我一样成为一名女官。
我知道,她是想希望自己的身份配得上十七,毕竟十七如今已在军中任五品官职,要娶一个奴婢显然不太现实。
30.
看小兰如此有上进心,我也不愿再多说什么。
私下里,她担忧地问:“舒然姐姐,我想问的东西太多,你会不会不想教我啊?”
“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你争什么,再说我也比不上你,你一直都是我学习的榜样。”
我笑道:“你之前不是还挺怕皇上的吗?怎么现在胆子大了?”
她叹了口气,“现在也怕啊,每次皇上路过门口,我还有点哆嗦呢。”
“可那又能怎样,我想要做女官,一定是要过皇上这一关的。”
我还是忍不住提醒她:“在皇上眼下做事可是很辛苦的,都说伴君如伴虎,这可不是夸张之言。”
“我知道……可十七哥在战场上不也很辛苦吗,随时有性命之忧。
如果不辛苦,怎么当女官啊?”
说着她又笑了笑,“没关系,我年纪还小,有的是时间,可以慢慢努力。”
“好,我相信你。”
我开始有意地将皇上的一些喜好与习惯教给她。
其实我也有自己的一些私心,若是小兰能有机会到内殿伺候,皇上满意,说不定就不需要我了。
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,委实没想到此生还能亲眼见到这血腥的场面。
一个天气晴朗,平平无奇的日子,我在长乐宫里算账,皇后和贤贵妃商议招待东黎使臣礼节之事,我被拉去当苦力。
而且人家使臣马上要走了,我大梁礼仪之邦总得送点东西给人家。
皇后娘娘一边说,我一边写,突然一阵马蹄声与剑戟的碰撞声传来,我刚理好的礼物清单被画上了一道浓墨。
隐约听到长乐宫门外有人喊,“杀逆王,复正统”。
皇后娘娘连忙进入内殿寻大皇子,贤贵妃命宫人们关好宫门和殿门。
我慌张不已,到底是哪里来的逆贼?京中布防森严,他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进来的?
李伯现在怎么样了?万一碰上这群逆贼可就完了!
这些逆贼应该是奔着皇上和后宫的主子们来的,宫中下人住的地方比较偏僻,他们应该暂时不会到那儿去,我不停地安慰自己。
“不要慌!”贤贵妃镇静说道。
我们躲在内殿,彦儿被皇后抱在怀里,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,早已吓得脸色苍白。
“母后?”
皇后拍了拍他,安抚道:“别怕,有母后在,不会有事的。”
逆贼似乎闯入了宫门,大声喊着,“逆王篡位,我等扶持先太子血脉匡扶正统!”
狗屁的先太子血脉,还正统?
正不正先不谈,先太子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,留下的两个儿子也被皇上斩草除根,哪来的血脉,逛窑子生的?
门外传来了一些女人的哭喊声,他们这是把各宫妃嫔们都抓来了?
“皇后娘娘,逆王已伏诛,劝你识相点,交出逆王余孽,若你愿意向天下证实先太子血脉,我等日后可尊您为太后。”
皇后抱紧了彦儿,说道:“皇上身边有羽林卫,绝对不会有事的,不要被他骗了。”
我都要哭了,皇上身边有抄家大队还有御林军,我们这儿可是什么都没有啊。
31.
“皇后娘娘您若是再不出来,那就别怪我等不讲情面了,这些娘娘们一个个可是如花似玉,娇弱不堪,还有几个有身孕的……”
“从现在起,每过半刻钟,我便杀一人,先从那个大着肚子的开始!”
“啊!呜呜呜……”门外传来了一位嫔妃的哭喊声。
皇后娘娘突然把彦儿交给我,打开了后面的柜子。
我万万没想到,长乐宫竟还有这样一条密道。
“舒然,你抱着彦儿离开,顺着密道走,出去后是一片小树林,往西行会看到一道矮门,那里可直通宫外。”
“母后,孩儿不走!”
“听话,眼下逆贼应当都集中在乾清宫和长乐宫,那里应该暂时安全。”
皇后是把彦儿的命交给我了,可是万一……
“皇后娘娘,我们一起走吧。”
“他们把各宫嫔妃都抓来了,本宫是后宫之主,不能弃她们不顾。”
“逆贼不敢直接冲进来杀了本宫,这意味着他们留下本宫有用。”
贤贵妃急忙说道:“快走吧,再不走就来不及了。”
说着,她伸手把我往里面推。
我抱着彦儿,出了密道,发现自己并没有来过这儿,只能听皇后娘娘的,一直往西。
这里虽没什么人,但我却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,逆贼人数众多,定会在整个皇宫搜索,绝不会给皇上留下丝毫血脉。
我跑着跑着突然路过一座宫门,感觉有些熟悉,这里还有宫殿。
我不敢停下,谁知迎面撞到了一个人。
“啊!”我吓得大叫一声,本就紧张,如今更是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。
不是逆贼,我松了一口气,对方是个浑身脏乱披头散发的女人,精神好像还不太正常。
我没打算理会她,默默地绕开继续走。
谁知那女人突然抓住我,“哈哈哈哈,我……我认得你,你是那个勾引皇上的贱人!这是不是你生的孽种?”
我此刻才认出她,“安……安昭仪?”原来刚刚的宫殿是冷宫。
“我是皇后!我要做皇后,你……你怎么配生下皇子,我杀了你们!”
她抓得太紧,我无奈只好把彦儿放下来,尽量安抚她。
“对,皇后,要不你跟我一起走,奴婢带你逃出去?”
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,我越来越着急。
安昭仪一下把我扑倒在地,“逃?我不逃,哈哈哈你们都别想走!”
“来人呐!快来人!有人逃跑了!”
她在那大喊大叫,彦儿一口咬住她的胳膊,她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痛,还一直大喊。
我挣脱不开,看到旁边有一块石头,想也没想,直接往她脑袋上砸过去。
为了以防万一,我用了十足十的力气,眼看她倒在地上,我抱起彦儿就跑。
她死没死我不知道,但我不想死。
但好像来不及了,已经有逆贼看见了我。
两条腿的怎么比得上四条腿的?
“原来逆王余孽在这儿呀,兄弟们,一起拿着他的头去领赏!”
眼看那人一剑刺过来,我倒在地上,认命地闭上眼,转身把彦儿护在怀里。
一阵刀剑摩擦地刺耳声,疼痛感并没有袭来。
32.
过了良久我才微微睁开眼,只见淑妃娘娘带着几个士兵三两下解决了那几个逆贼。
这是……我女神救了我?
劫后余生,我再也忍不住“哇”的一声哭出来,吓死我了!
淑妃娘娘冷冷地看了我一眼,嫌弃道:“哭什么哭?还没死呢!”
我还是止不住哭声,眼泪直流。
“舒然姑姑,你勒到我了。”彦儿默默地说道。
我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了,默默地松开手。
“还愣着干嘛?等着给逆贼陪葬啊?”
我看着淑妃娘娘,特别不好意思地说道:“我起……起不来了。”
她甚是无语地把我拉起来,抱起彦儿往前走,“赶紧跟上!”
“哦,好。”女神刚刚拉我手了。
到了长乐宫门口,浓重的血腥味传来,我险些吐出来。
彦儿连忙扑向皇后娘娘怀里,“母后!”
一位领头的男子带着人处理着逆贼尸体。
皇上也安然无恙地赶来长乐宫,那名男子急忙上前去汇报情况。
皇上安然无恙,我突然想起李伯,还有小兰,我急忙往外跑去。
谁知皇上一把拉住我,“逆贼还没完全剿灭,你不要命了!”
我慌张地说:“李伯,他……他……”
他似乎才想起来,于是吩咐眼前那个男子,“你陪她去一趟。”
“是。”
快要赶到的时候,我撞见了小兰。
“舒然姐姐!碰见你太好了,李公公晕倒了,我……我正想去找太医!”
“晕倒了?”现在那么乱,上哪去找太医啊?
“在下略通一点医术,不知可否让在下去看一看?”跟我来的那人开口道。
“多谢你了。”也没有别的办法了。
我跟着小兰走,李伯正在我屋里躺着。
“听到外面动乱,我和李公公都想来找你呢,谁知李公公突然昏倒了。”小兰着急地说道。
那男子使劲儿按了按李伯胸口,又按了按印堂,说道:“不碍事,只是惊厥之症。”
“真的?”我不敢相信。
对方笑了笑,“真的,不骗你。”
他刚说完话,李伯就醒了,这打脸打得太快,搞得我挺尴尬。
“李伯你醒了?”
李伯微微睁开眼,“舒……舒然丫头,皇上……如何了?”
“皇上没事。”我无奈说道。
“不行……你扶我去看看,我才放心。”说着,他就要起身。
我赶紧摁住他,有些生气。
“哎呀李伯你好好躺着吧,我刚从他那儿来,他有那么多人护着,一点事儿都没有,用不着你操心。”
“你那么担心他,也没见他把你放心上!”
“你……你个……”李伯气得说不出话,一直用手指着我。
“他现在刚醒,不宜动怒,少说两句。”
听到这话,我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外人。
完了,他可是狗皇帝的人。
那人好像看出了我的忧虑,随即说道:“顾念亲人心情着急乃人之常情,姑娘放心,在下什么都没听到。”
此地无银三百两,弄得我更心虚了。
“嗯哼……多谢小将军一路护送,也多谢你救了李伯。”
“皇上吩咐,在下职责所在,不必客气。”
“逆贼已伏诛,废太子血脉为假。”
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,皇上说是假的,那就是假的。
33.
其实在百姓眼里,先太子委实不是一位好的储君。
他的亲信借着他的名义可没少作孽,强取豪夺,逼良为娼。
他除了占个嫡子的名分,其他啥也不行。
先帝有七个儿子,先太子排老二,他上面还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哥,占了长子的名分。
下面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,排行老六,同样是嫡子,先皇后看自己的大儿子不争气,便只能指望小儿子。
而如今的皇上,排名老四。
当时的他能力并不出众,但先帝喜欢呀,原因无他,祁王的生母皇贵妃是先帝的心头爱。
两人美好的爱情到现在还被人广为传颂,后来皇贵妃还自缢在先帝灵前。
所以先太子可以说是爹不疼、娘不爱,上面的大哥还成天说教自己,自己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。
所以他先干掉了同为嫡子的亲兄弟老六,是个狠人!
随后又陷害老大拥兵自重,意图谋反,夺了老大的兵权,祁王纯属命大,逃过追杀。
先帝重病时,先太子担心亲爹废而另立,直接逼宫。
而先帝也不傻,他用血的教训让太子明白了“谁是儿子谁是爹”。
逼宫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,没人知道。
我只知道先太子凉了,大皇子受了重伤,三皇子也凉了。
这些事表面上好像跟老三没什么关系,但他就是被先帝赐死了。
老五胸无大志,老七还是个奶娃子,祁王殿下临危受命,皇上留下继位诏书,撒手人寰。
先太子的一些亲信逃离了京城,不知去向,皇上一直在查,始终没查到其行踪。
现在才知道,他们竟然跑去东黎族境内,通敌卖国。
处理完内部叛乱,就要对付外人了。
没错,这些逆贼是混在使团内进入京城,之后又与外面的叛军里应外合,才导致了这场叛乱。
他们蛰伏五年,实力大增,可皇上也早已不是五年前的皇上。
而东黎族勾结先太子余孽祸乱我大梁王朝,难得的把柄,皇上怎么会轻易放过。
一个月后,皇上与东黎王子终于谈拢,约定五年之内不开战,而之前谈的一些贸易往来与文化交流,合作条例也有过所更改。
看皇上的脸色,应该是占到便宜了。
东黎使团离京后,皇上终于想起来李伯这看一眼。
不知为何,李伯自从那次晕倒后,整个人仿佛都没了精气神。
以前虽身体不好,但精神还在。
李伯看到皇上如同看见了亲儿子,又惶恐又惊喜,连忙要从床上下来。
皇上制止了他,“李伯,这儿没别人,不必多礼。
你身体如何了?”
“嗐,老奴平日里什么事都不做,自然无碍,倒是皇上政事繁忙才应当多保重啊。”
“听闻你那日晕倒了,朕让太医给你准备了一个方子,好好调理调理。”
皇上转头又对我说:“需要什么药让太医直接用,没有的话就去库房拿,不要不舍得。”
“是。”我答应道,我才不会舍不得,又不是我的东西。
李伯听了连忙摆手,“使不得啊皇上,库房里放的都是一些珍贵之物,千金难求。”
“用在我这老头子身上不值当,皇上还是自己留着吧,万一哪天用得上。”
“朕说你用得,你就用得,只要你尽快好起来,那就值得。”
33.
李伯笑了笑,“皇上不必为老奴忧心,老奴近日已经感觉身子大好了,过几日就能继续服侍皇上。”
“那就好,如此一来朕也放心些。”
我思虑再三,终究还是不能什么都不说。
我跪在皇上面前,“皇上,李伯这几日身子愈发不好。”
“睡时多,醒时少,又时时担心皇上,哪里能安得下心来?”
于皇上,我别无所求,但是李伯不行,他事事念着皇上,可皇上哪能看见分毫?
宫中叛乱那日,他可有担忧过李伯的安危?至今一个多月了,他才来看一下。
于他来说,李伯可能只是一个伺候他长大的下人,但于李伯来说,皇上是他的全部,看着他从蹒跚学步的幼儿长成独当一面的君主。
皇上难得惊讶,“如此严重,你为何不早日告诉朕?”
“皇上,是李伯不让我说,他说皇上忧心于国事,让我不要为您平白添无用的思虑……”
“行了闭嘴吧!皇上别听她胡说,哪有那么严重。”李伯说着,又打了下我的头。
“叛乱那日,李伯本安然无恙,只是突然听到逆贼大喊……喊『逆王已伏诛』,李伯才惊厥昏倒。”
闻言李伯又敲了我一下,“还乱说!我是不是管不了你了?都说了我身体没事!”
“好了,是朕疏忽了,朕一切都好,你不必担心。”
“朕以后也会常来看你,李伯好好养病,也别让朕为你担心。”
皇上没有生气,又在这待了一刻钟,不过很快就有人来催,说“礼部尚书在乾清宫等候多时”。
皇上刚要离去,李伯却叫住了他。
“李伯安心养病,朕改日再来看你。”
李伯看着皇上,欲言又止,“皇上,老奴……有一事想求皇上。”
李伯事事都以皇上为先,从没求过他什么,如此,不免让皇上正视起来。
“李伯你说,只要朕办得到,定为你去办。”
李伯叹了口气,“老奴是想为舒然丫头求个恩旨。”
听到这儿,我不由得抬起头。
“我本想熬到她二十五送她出宫,可如今还剩五年太长了些,奴才也担心……”
“唉,老奴恳请皇上,在我死后就让她出宫吧。”
“光阴易逝,女孩家的青春也没几年,老奴也不忍她一辈子耗在这宫里。”
听到这儿,泪水夺眶而出,我着实没想到李伯是为我求的。
他一直记着我想要出宫的意愿。
他也一直知道我在担心什么。
他更清楚皇上可能不会轻易让我出宫。
所以他早就已经替我想好了。
皇上转头看了看我,沉默良久,终是说:“好,朕答应你。”
李伯此生唯一一次恳求皇上,皇上必然无法拒绝。
皇上走后,李伯看着在一旁抽泣的我,叹了口气。
“你是翅膀硬了,咱家管不了你了,什么话都敢往外说,啊?”
“我……我就是不忍心看你这样,无论怎样皇上都应该知道你的心才是,你把他当儿子疼爱,他怎么能不关心你?”
“唉,咱家是皇上的奴才,一辈子都是,哪有让主子替奴才操心的道理。”
35.
天气渐渐凉了起来,李伯在床上躺着时间越来越长,皇上吩咐我好好照顾李伯,他说会时常来看望,却一次也没来过。
皇上是一国之君,政务繁忙,后宫妃嫔日日盼着都未必能见上一面,更何况是一个下人。
李伯昏睡的时候总是念叨着皇上,声音模糊,我偶尔能听清一两句。
“小殿下,慢点儿跑。”
“小殿下,冷不冷啊?”
“小殿下,少吃点糖,娘娘又要生气了。”
“王爷,今日进宫万不可惹皇上生气,上次受得打,还没消肿呢。”
“皇上。”
“皇上……”
可每每睡醒后,却又总告诫我,别去惹皇上忧心。
夜晚,小兰迟迟未归,我担心她出事,便去乾清宫看一看。
去的时候,却发现她正跪在乾清宫门外。
自从调来这里当值,小兰也算是谨小慎微,可终究年纪小,还是惹下事了。
“怎么回事?”我蹲下来轻声问道。
小兰眼眶红红的,解释道:“我……我不小心冲撞了良妃娘娘,把茶水洒到了她身上。”
这良妃娘娘是皇上新宠,她爹在刑部身居要职。
小兰压低了声音又说:“可……明明就是良妃娘娘故意为难,是她推了我。”
我又询问了两句,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原是良妃来乾清宫寻皇上,恰巧碰上丽贵妃也在。
小兰先给丽贵妃奉了茶,然后才是良妃,或许正是因此惹得了良妃不快,才故意刁难,罚她跪了四个时辰。
丽贵妃位份更高,小兰没做错,可良妃近日也确实荣宠过盛。
在丽贵妃和良妃之间,倒霉的只能是小兰。
皇上愿意纵容良妃,况且只是罚了一个奴婢,本也不是什么大事。
看到小兰仿佛看到了我自己,这种事我早已习以为常,但小兰还是第一次经历。
“小兰,你没做错,在皇上宫里做事,最重要的就是守规矩。”
即便她真的去奉承良妃,可同样也会得罪丽贵妃。
“那……那为什么我还要会受罚?”
“因为良妃是主子,是皇上的宠妃,而你是奴婢,只有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,才能在宫里生存。”
小兰沉默了,我也被自己这番话惊到了,我从没想过,我会把自己最讨厌的一句话当成道理,讲给小兰听。
“记住自己的身份!”
这话皇上说过,李伯说过,虽然我心底不愿认同,可那么多年我确实是严格遵循了这句话。
所以我活到了今天,如今我又把这句话告诉了小兰。
“还要跪多久?”
“还差两个时辰。”
“小兰,以后这种委屈你还会承受很多,你现在有两个选择。”
“第一,我进去为你求情,皇上八成是可以饶过你,不过你以后就别在这伺候了,我想办法把你调走。”
“第二,继续跪,跪完了进去请罪。”
小兰选择了第二个,我解下披风,披在她身上,“夜晚风凉,注意身体。”
路是自己选的,代价也是必须要承受的。
算着时间,差不多到了,我把小兰扶起来,她的腿已经站不稳,止不住发抖。
“小心些,进去向皇上请罪。”
皇上说你错了,你就是错了。
良妃娇纵,皇上很清楚此事不是小兰的错,所以我要让皇上记住,这也是我仅能帮小兰做的事了。
如我所料,皇上并没有说什么,只是让她明日休息一天,后日再来。
35.
我扶着小兰离开,回头看了看在深夜中依旧灯火通明的乾清宫,不禁感叹……其实当皇帝也挺不易。
回去后,我给小兰擦了药,便让她赶紧休息。
她的膝盖青肿,疼得受不了,硬是过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睡去。
李伯走的时候是一个清晨。
那天早上我照例去叫醒他,刚进门便听见了他剧烈的咳嗽声,我吓得赶紧让人去找太医。
太医诊了脉,冲我直摇头。
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,还没有明白太医的意思,只听到李伯模糊不清的话语。
“皇上……”
“李伯怎么了?”我没听清楚。
“皇上……呢?”
我眼泪止不住地流,不知是难过还是着急。
“李伯你别急,我这就让人去请皇上。”
这个时辰皇上还没下朝,小兰已经去干活了,我派了个扫地的小太监去殿外等着,等皇上下朝将他拦下来。
可我心里还是不放心,若是皇上那边有什么要事,其他下人未必敢上去拦,可若是我去,我还不放心李伯。
太医为李伯扎了两针,说是能让他多撑会儿。
“皇上……”
“小殿下……”
我看到李伯如此念着皇上,说不难过是假的。
皇上心里放着国事政事,天下百姓,甚至后宫妃嫔,而李伯根本占不了多少分量。
所以我不明白,为什么他还要把皇上放心上?
这些年,中秋节、除夕夜是我陪他度过。
他每次生病,也是我在一旁照顾,皇上几乎没来过。
我知道他月饼爱吃五仁馅的,饺子爱吃猪肉白菜的,喝茶爱喝竹叶青,而皇上不知道。
我知道他嗜酒,嗜酸,尤爱吃梅子,讨厌吃辣,皇上也不知道。
我还知道,他爱打叶子牌,但他怕带坏其他宫人,更重要的是怕给皇上丢脸,进宫后他再也没碰过。
这些皇上从来都不知道,可我都知道,我从一开始便知道。
皇上来了,应当是下朝后就赶过来了。
我忘记行礼,急忙对李伯说道:“李伯,皇上来了,皇上来看你了。”
皇上拉住李伯的手,轻轻说道:“李伯,朕来了,你睁开眼看看。”
李伯喘了两口气,轻轻喊道:“皇……皇上。”
“皇上,政务繁忙,可也要当心龙体啊,少熬夜。”
“一定要按时用膳,您本就肠胃不好,当心腹痛。”
“天冷了,皇上来时怎么不多穿点,莫感染风寒。”
“皇上……”
“皇上……”
我哭得不能自已。
皇上点了点头,哽咽道:“李伯,朕知道了,朕会保重好自己。”
“皇上,老奴死后,不要回乡,我……要一直守着皇上。”
“好,朕在皇陵外的林子里,给你修了个墓。”
“舒……舒然丫头呢?”
我急忙上前,“我在,李伯。”
“我向来是最放心你的,你是最聪明的丫头,李伯以后再也不说你笨了,也不打你了,你可别怨我。”
我急忙摇了摇头,“李伯,我从没怨你,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。”
“好孩子,你还年轻,我死后别为我难过,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吧。”
“不要告诉十七,他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,别耽误了他。”
我点了点头,“好,我知道了李伯。”
“我这辈子无儿无女,最放心不下地便是你们了。”
我几乎哭着喊道:“李伯,我给你做女儿,是你救了我养了我,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爹。”
“从此以后,我姓李,以后我的孩子也姓李,李伯……爹……我给你传宗接代。”
李伯伸手摸了摸我的头,“好孩子……”
他的手缓缓滑落,我顿时止住了哭声,眼泪依旧不停地流。
整个屋子里静得可怕。
父母在,人生尚有来处。
于我来说,李伯在我六岁那年将我捡回家,那便是我的来处。
父母去,人生只剩归途。
我的归途在哪儿?
我不知道。
37.
门外又有太监来叫皇上,皇上走了,只留下了我。
皇宫里那么多人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,没人在乎一个下人在这一天去世,也没人知道,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亲人。
小兰回来后,一直陪着我,担心我出事。
我不会有事,我要好好地活着,这是李伯为我争取的出宫机会,我不会辜负。
李伯下葬,皇上亲自为他写的碑文,陪葬了许多金银珠宝,何等的荣耀,何等的体面。
可人死了,这东西生带不来,死带不去。
我在宫里度过了最后一个除夕夜,一个没有李伯的除夕夜。
小兰怕我孤单,专门陪着我。
我看着日益成熟稳重的她,跟我越发像了。
“小兰,你以前就叫小兰吗?”
她小兰摇了摇头,“我以前的名字是李馨儿,嬷嬷说冲撞了贵人名讳,便给我改了。”
我点了点头,这种事很常见。
“你以后可是立志要当女官的,我给你换个正式大气的名字可好?”
小兰眼睛一亮,“好啊好啊,我也想换来着。”
我笑了笑,“明法令而修理兮,兰芷幽而有芳,芷兰二字可好?”
她点了点头,“芷兰?舒然姐姐取的,定是好的。”
“就当是我给你留个纪念。”
“纪念?”
我笑了笑并没打算告诉她,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,希望她不要怨我才好。
春节过后,我收拾了我为数不多的东西,就差皇上的旨意。
可皇上绝口不提我出宫的事,我也不能先开口。
我心里着急,出了好几次错。
皇上终于忍不住,“心不在焉,你就如此心急出宫?”
我连忙跪下请罪,心里确实窃喜,只要皇上愿意提起,一切就好说了。
“皇上,李伯之前说过,您也答应了。”
“那又如何?”他轻笑。
我紧紧捏了捏手,不知所措。
我心一横,说道:“皇上,李伯生前赠我一本书名为《风土游记》,很旧,他翻过许多遍,却从未真正见过。”
“皇上,奴婢从未出过京城,我还没有真切地感到自己长大过,不想就这么慢慢老去。
请皇上放我出宫,”
皇上看了我良久,没说话,他起身从一旁的书柜上拿出一个匣子,“自己看看。”
我打开看了看,里面是出城令,通关文牒,还有我的身份名符,还有大小银票不等。
我连忙叩拜,“谢皇上。”
“唉,不必谢我,这是李伯生前给你准备好的。”
眼泪夺眶而出,身份名符是四年前办的,最旧的一张银票日期也是四年前。
李伯一直是念着我的,他早就替我想好了。
他心甘情愿将一生耗在宫里,却为我的人生做了最好的打算。
皇上忽然走上前来,伸手将我扶起来,看着我说:“走吧,明日就走吧。”
他转过身去,继续埋头在一堆奏折中,“明日,我就不去送你了。”
我看着他孤身一人坐在殿上,轻轻说了声,“保重。”
出宫后,我没有立刻离开,而是去了祁王府。
王府已经闲置了,只留了两个打扫卫生的老嬷嬷。
昔日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,王府还是那么热闹,家人也还在身边。
我是祁王府的奴婢,可于我来说,这儿就是我的家,我前二十年里,最美好的岁月都是在王府里度过的。
李伯,舒嘉,阿成,我要走了。
十七,我等不到你回来了,希望你能够建功立业,得偿所愿。
番外:
1.
二十五岁那年,我在江南开了个饭馆,定居了下来。
原因无他,我儿子李忘辰该上学堂了。
街口卖肉的杨大哥他媳妇说:“七岁嘞还不上学,成傻子了。”
隔壁摊卖韭菜的刘三姑说:“上不上学有啥嘞,有力气能干活就行。”
我的儿子自然是要有学识的,就这两年,我一边自己看书,一边教他,他应该也不会落下太多。
二十一岁出宫,我自北向南,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停留一些日子,到附近看一看附近的风景,尝一尝名胜小吃。
我不禁感叹皇上治国有方,世道清明,我没遇到什么劫难。
二十三岁那年,我在淮阳遇见李忘辰。
我买烧饼正给钱的时候,他冲过来抢了钱就跑,被我抓回来了,这技术不太行。
后来得知,他要给阿嬷买药,我心软帮他请了大夫,阿嬷还是死了。
阿嬷跟他没有血缘关系,只是他们都没有亲人,所以才互相照顾。
我想李伯刚遇到我时,情况应该比这还惨。
看他哭得惨兮兮,我轻轻说道:“小子,你叫我一声娘,以后我养你怎么样?”
就这样我多了个儿子,但由于没生过也没养过,委实不知道母子该如何相处,只感觉自己多了个小弟。
“好儿子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叫毛蛋。”
“好,毛蛋,你等娘回去翻翻书。”
事实证明,把儿子当小弟养还是不行,上学堂第一天他就打架了。
我在学堂看着两位大姐吐沫横飞地冲我嚷嚷,我早已习惯用自己的章法解决问题。
李忘辰好好的,那俩孩子一个流鼻血,一个脑袋起了包。
我问李忘辰,“没受伤吧?”
“没有。”他得意地瞪了瞪那俩孩子。
我问李忘辰发生了什么。
“娘,他们几个欺负我新来的,折了我的笔,还拿石头扔我,扔不着就打我,还打不过。”
听到这儿,那俩孩子还没说话,两个大姐又开始嚷嚷。
“那孩子说什么胡话呢?”
“看把我儿子打的!”
我听得头疼,等他们嚷嚷完,我没生气,蹲下来语气平和地问那俩孩子。
“他说的是不是真的?”
那俩孩子不说话,他俩娘又开始嚷嚷。
我忍不了,“先别说话!”
“不是还有其他孩子吗?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
旁边坐着的孩子不出声。
我轻轻问道,“你们夫子有没有教过,君子应以诚待人,不能撒谎?”
他们点了点头。
“既如此,能不能请各位小君子告诉我,刚刚李忘辰有没有撒谎?”
“没有。”
我点了点头,“好孩子。”
那俩大姐面如猪肝色,还想再说什么。
谁知李忘辰直接大步向前,拍了拍那俩孩子的肩膀。
“都说不打不相识,大家以后可以当好兄弟,互相切磋。”
“但打不过不能耍赖啊,我把你们当兄弟,你们污蔑我啊。”
那俩孩子顿时痛哭流涕,“好兄弟我们错了,我们只是觉得好玩,不知道会这样。”
李忘辰直接抱住他俩,“大哥也有错,大哥下手太重了。”
这就当上大哥了?感觉不需要我来解决。
我看了看旁边尴尬不已的大姐,“要不……咱先带孩子去看大夫?”
2.
除了上学堂,我还给李忘辰找了个武先生,天天让他早起锻炼身体,然后我回去接着睡。
他朝我抗议。
我义正词严地说道:“咱们孤儿寡母初来乍到不安全,你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人,你得保护好娘。”
李忘辰点了点头,“我知道了,娘。”
于是他想尽办法给自己找个爹,为家里添第二个男人。
几个月,他便跟附近所有的未婚男子都混熟了,每次还非得拉我过去看看。
怎么说呢,我见过了位高权重的渣男皇帝,交过十七那样胸怀抱负的武将,还见过许多英俊的世家公子。
或许自己有点眼高于顶了,但我对港口卖鱼的刘二哥、陈阿嬷他儿子、还有我家饭馆对面的布店老板真的没那种意思。
那天我难得去接儿子放学,便听见他又冲人推销我。
“我娘温柔又善良,虽然长得是不好看,但是她聪明,没有她不会的事。”
臭小子,我哪里不好看了。
突然,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,“你这是想给自己找个父亲?”
“嗐,我娘都是我自己认的,再认个爹也没啥。”
我轻轻往前走,只见那人一身白衣,眉目如画,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,尽显妩媚。
我仿佛听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。
他轻轻笑了笑,捏了捏李忘辰的脸,“可我的束脩不多,还要给你们买糖,没钱养你娘啊。”
我鬼使神差地开口,“我……我有钱。”
问声那人朝我看过来,乌黑的眼眸温柔细腻,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。
“娘,你来了!”一声大喊打破了我的尴尬。
我没敢看那人的神色,拉着李忘辰就跑,“李忘辰跟我回去。”
“娘,你急什么,那是我们夫子。”
“娘,你走慢点,注意形象。”
回家后李忘辰继续跟我普及。
“娘,他叫赵思齐,今年二十六,是学堂最有学识的夫子。”
“你放心我都打听过了,街坊邻居都夸他人品俱佳,长的还好看,县长女儿看上他两年了,他没愿意。”
抛开人品不谈,我承认我见色起意了。
其实李忘辰说得也没错,我确实不发脾气,倒不是温柔,只是寻常事还不足以让我生气。
聪明是自然的,我能在那么短时间将饭馆开得风生水起。
但感觉赵思齐应该看不上我这种俗人,何况我还带个儿子。
我没想到李忘辰那小子直接把赵思齐请家里吃饭来了,看到他我顿时有种仙人下凡尘的感觉。
“打扰姑娘了,在下赵思齐,是小辰的夫子。”
毕竟是侍奉过狗皇帝,这点心态还是有的,“赵先生不必多礼,我叫李舒然。”
说是来吃饭,赵思齐自己买了熟菜,我焖了个饭。
李忘辰随意扒拉了两口就跑了,“你们聊,我约了兄弟切磋武艺。”
两两相望,只我尴尬,赵思齐淡定地吃着菜。
“李姑娘,在下苏州人,父母双亡,孤身一人,家住城西杏花巷。”
怎么有种相亲的错觉?
“我从京城来,父亲去世,我只有李忘辰这个儿子。”
他抬头笑了笑,“听小辰说,你还未成过亲?”
我点了点头。
“真巧,在下也没有。”
巧?
“小辰说想找我做他的父亲,不知姑娘意下如何?”
我脑袋嗡的一声,随即便冷静思考,自己规矩了那么多年,放肆一回又怎样。
我承认我见色起意,可无论什么后果我都承担得起。
我放下筷子,冷静地说:“我没别的亲人,没有家长里短的糟心事。”
“城东开了家饭馆,生计不成问题,我能养你,生孩子的事我想顺其自然。”
“只是李忘辰是一定要姓李的。
以后我还想继续住在这里,你可以搬过来。”
“我不是嫌弃你,只是搬家太多次了,实在懒得动了。”
说完后我老脸一红,万一人家没这意思,我岂不是丢大人了。
只听他轻轻笑了笑,“那以后就麻烦娘子养活我了。”
跟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成亲了,跟做梦一样。
李忘辰问我,“娘,我有爹了,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早起锻炼了?”
我摸了摸他的头,“你爹看起来还没我身子壮呢,你还是继续练吧。”
3.
说来也巧,成亲两月后,京城传来消息,丽贵妃给皇上下毒,欲图携二皇子谋反。
事情败露,母子皆被赐死。
我看着墙上贴的告示,心中五味杂陈。
丽贵妃谋反应当是真的,我之前就察觉不对劲,只是二皇子年幼,哪里懂那么多?皇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心。
“怎么了?”赵思齐问我。
想来,这种告示除了我应该不会有人在意了。
我轻轻摇了摇头,“没事,回家吧。”
他轻笑,“娘子如此关心国事,实乃大义。”
真是羞愧,我关心的哪里是国事。
今日是赵思齐去陈员外家教学的日子,我从饭馆回来,正巧顺路接他。
我竟不知那么多人花重金请他去当私人教书先生,他都拒绝,非留在学堂拿那点微不足道束脩。
陈员外都求到家里来了,他才答应每月去上几天课。
我对自己这个夫君当真是一点不了解,但我的旧事也从未告诉过他。
我问他,“连县令的女儿都敢拒绝,为何会选我?”
“娘子人美心善,聪慧温柔,岂是常人可比?”每次都被他油嘴滑舌糊弄。
我百般追问,他才告诉我,“小辰打架,你去学堂那日,我就在帘后。”
“你在?”
他笑道:“老学究被折腾怕了,找我来处理。”
“我来到便看娘子坦然自若,如清风般化解了难题,当时就感叹,什么样的男子才入得了这小娘子的眼?”
不得不说,跟赵思齐在一起久了,我还真是被夸飘了,以前做奴婢时的自卑全让他给化解了。
4.
我生辰那日(实则是我出宫的日子),赵思齐给我带了只簪子回来。
我在宫里见得最多的便是珠宝,那簪子一看便价值不菲。
“这东西那么贵,你哪来的钱?”
日常开销我都会放到床前的匣子里,但基本没见他动过,我不信他那点束脩能买这个簪子。
赵思齐翻着书,“画了幅画卖了个好价钱,便想着给娘子准备生辰礼物。”
我还是不愿相信,“这簪子多少钱?”
“四十两。”
“画卖了多少钱?”
“四十两。”
“那么巧?”
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,“我早就看上了这只簪子,老板说四十两,所以画钱我就只收了四十两。”
这么豪横?
这只簪子赶我饭馆两个月盈利了,虽然这簪子不是我买的,但想想一只簪子花掉两个月利润,我还是肉疼。
他看出了我的心思,“娘子不必心疼,以后为夫画了画都交给你去卖,钱都归你管。”
“不对啊。”我疑惑,“你有那么多本事,为何之前一副穷兮兮的样子?”
他皱了皱眉头,“也不算穷吧,只是那时候养自己一个人,足够了。”
“而如今有了娘子,总得给娘子赚些脂粉首饰钱。”
“你为何不自己开个文墨房,卖些字画,也少了中间商赚差价?”
他往后一躺,“太麻烦,而且娘子说过要养我的。”
我无语扶额,现如今我可不相信他只是个普通人,但他不说,我也不好过问。
饭馆出了些问题,我愁容不展。
赵思齐见状,凑过身来看了看我手中的账目,轻轻笑道:“不如娘子求求我,我帮你解决?”
“你有办法?”我眼前一亮。
他但笑不语。
我试探道:“夫君帮帮我?”
他还是不说话,我急得晃他,“哎呀你帮帮我吗,再不帮我可就养不起你了。”
“好了好了,别摇了,帮你。”
起初饭馆开的红火,不过是我拿学过几道御膳房的菜做招牌,还有我游览各地的稀奇小吃。
可菜式总有被别家学去的时候,这种事很正常,没偷没抢,只是自己照着样子研究出来罢了,我也让人研究过其他店的菜式。
赵思齐说:“来饭馆吃的不仅仅是饭菜,这些在家里也能吃,你必须要有其他能够吸引人的点。”
我想了想宫中办的宴会,“要有歌舞,不同的价钱坐的位置也不一样。”
他点了点我的额头,“娘子真聪明,不过你要先把饭馆改成酒楼。”
“重新修整要花不少时间和银钱吧?”我有些犹豫,虽然饭馆赚了不少钱,但这也不够啊。
“为夫有钱。”他看出我的心思。
我震惊道:“你又要卖画,这得一次性卖多少幅啊?”
“城西那套宅子,闲置也无用,应该能卖个好价钱。”
我急忙说道:“不行,这是你以前的家。”
“我以前的家在苏州,那只不过是我的暂时栖身之所,娘子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。”
我顿时感觉有些无力,“钱你出,主意也是你出,要不酒楼开张后你做老板吧,我躺平?”
“那怎么行?娘子说了要养我的,可不许耍赖。”
造孽啊,我当初就不该说那句话。
5.
赵思齐知我怕冷,每年冬日都会给我置新的冬衣,穿起来暖和又轻便。
怀孕后,他更加谨慎,每次出门他都要给我披上一件狐皮大氅,再给我塞个汤婆子,将我捂得严严实实。
李忘辰跑过来,“爹,我也冷。”
他穿的冬衣和棉帽都是与我的衣服一起赶制的,冷什么冷。
“李忘辰别找事啊!”
他抗议道:“娘,你脾气越来越大了,你以前很温柔的。”
我使劲揉了揉他的脸,“我现在不温柔吗?”
他无奈地捂着脸离开,“唉,自己找的娘,自己找的爹,以后我必须哄着弟弟妹妹跟我站在统一战线。”
“好了,以后冬日还是少出门吧。”赵思齐无奈说道。
我忍不住笑,“我只是不喜冬天,但也没有怕冷到这个地步,并非忍不了。”
他执意道:“过去忍耐或许是形势所迫,现在无需忍耐,娘子要对自己好些才是。”
他猜得不错,确实是形势所迫。
“有时候真好奇娘子经历了什么,你性情天真如孩童,可做事却又如此老成?”
“想知道,那就拿你的故事来换啊。”我量他不会说。
可没想到,他真的尽数相告。
赵思齐本是地方官员之子,十七岁那年高中状元,那时朝中尽是权臣,官官相护,将他的名字换了下去。
父母替他申冤,谁知案子还没到皇上面前便被压了下去,他父母被人扣上罪名灭口。
直至后来皇上逐渐将权力上收,又设立监察部,才洗清了当年冤案。
赵思齐感叹,皇上是贤君。
呵,做贤君也是要手段的,比如他是个渣男。
我从不知他还有过这样辉煌又悲惨的经历,顿时有些心疼,“那你就没想过重回官场?”
他摇了摇头。
“人心复杂,就算我能保持初心不变,可官场有太多身不由己,或许我一个小小的决定便能让别人家破人亡。”
我还处于悲伤的情绪中,只听他说道:“轮到娘子聊聊自己了。”
我顿时语塞,“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说。”
“呵呵,我从未想瞒你,只是你从不过问,等得我都有些着急了。”
“我也从未想过瞒你,只是……我说我侍奉过天子,你信吗?”
“我信。”他正色道,“娘子说什么我都信。”
既如此,我便大致朝他透露了些。
“细致的事情,我实在是不愿意再想,但我的经历大致就是这样,复杂却也单调。”
他轻轻拥我入怀,“娘子那些年的心惊胆战,如履薄冰,怎么会是一个单调可以形容的呢?”
我心中苦楚,十七都未必能理解八成,他却从只言片语中,体会到我的心情。
我的眼光不错,找了个好夫君。
如果能这么跟他过一生,想想都觉得幸福。
6.
日子一天天得过,清淡而又幸福。
李忘辰应当是遗传了我的商业头脑,我打算过几年把酒楼彻底交给他管。
而太平的日子再一次被打破,南关要起战乱了,皇上派了军队去守卫国土。
朝廷大军在此地休整时,我将酒楼里的存粮都送了过去,倒是没想到会在此时遇到故人。
十七一眼便看到了我,惊喜又激动,说不出话来。
此时他已经被皇上封为平西侯,是百姓口中的大将军周世奇,年轻时的志向已经实现。
而他旁边的那位,男子装扮,右脸一道可怖的疤痕,可我还是认出了她,淑妃娘娘。
回到家时,李忘辰正在教妹妹写字。
“这是你的孩子?”十七问道。
我点了点头,“儿子叫李忘辰,女儿叫谢长乐。”
十七将长乐抱了起来,“长乐是吗?叫舅舅。”
长乐年纪小,认生。
忘辰教她,“跟我一起叫,舅舅好。”
长乐最喜欢她哥哥,乖乖喊道:“舅舅好。”
十七看了看忘辰,“李忘辰?那你外祖父是?”
“李德。”那是李伯的名字。
“忘辰,你带妹妹出去玩。”
我给十七和淑妃倒了杯茶。
十七看着我,几次欲张口,却说不出话,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抹眼泪。
“十七,对不起。”我知他心中难过。
他立大功风光回京,却发现能分享喜悦的人都不在了,得有多难过啊。
他哽咽道:“你过得好吗?”
我发自内心地点了点头,“好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沉默一路的淑妃终于开口,“羡慕你。”
我笑,“我也羡慕您,您不知道我从很早便崇拜你,你做了寻常女子做不到的事。”
我看着她脸上的疤,有些担心,却又不敢问。
她毫不在意,“无妨,我自己划的,怕被人看出来。”
“这次蛮夷来犯,部分大臣主张和亲以求安定,景华是大公主,和亲的首要人选。”
“陆家镇守南关,熟悉蛮夷作战,和亲?那我就把他打得和不了。”
“小兰还好吗?”我问。
“小兰?”十七皱了皱眉头,看似并不清楚。
淑妃讽刺一笑,“哪还有小兰,只有皇上的兰贵人。”
“她可没有你那般心性坚韧,她跟皇上也没什么情分,皇上自不会护着她,受得欺负多了,借着职务之便爬了龙床。”
我叹了口气,我自知宫中艰难,罢了,路是自己选的,希望她不要后悔。
这些年我想明白了很多,如果没有皇上有意维护,我怕是也很难在宫中存活。
大军进程不能耽搁,他们不能久留。
正要走的时候,赵思齐和儿女们一同回来了,他们互相见了礼,默契的都没说话。
“东西都收拾好了,这几日就走吧?”
赵思齐点了点头,“听你的。”
“干啥去啊?”李忘辰问道。
“这里不太平,我们去苏州看望下你祖父母。”
“啊?那酒楼怎么办?”
我笑了笑,“还想着酒楼,等回来再开业。”
赵思齐敲了敲他的脑袋,“快去看看还有没有要带的东西,这一路还要靠你当保镖。”
在苏州赵家祖宅住了大半年,听闻我军势如破竹,蛮夷求和。
五年后,李忘辰已经开了好几家酒楼,我和赵思齐都闲了下来。
那天赵思齐正为我和女儿画丹青,忽然我听到国丧的钟声在各地敲响,我还是忍不住落了泪。
长乐担忧地问:“娘,你怎么了?”
我感叹,“又一个故人离去了。”
“是谁啊?”
“他是……他是……”我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赵思齐。
他是皇上,是祁王,他叫什么啊?
谁敢直呼皇上姓名,所以他叫什么啊?
赵思齐将长乐支了出去,“去看看哥哥回来了没有?”
他抱着我,轻轻说道:“他是大梁的皇帝文博礼,故人不在了,我还在,我会一直陪着你。”
【全文完】
